第1章 竹马
云阳京城里有两家很大的酒楼，一家名曰长醉居，一家名为醉仙云，两家平分秋色。
这一日，醉仙云大火熊熊，楼内尖叫连连，兵戈之声不绝，酒楼外人影纷纷，四周是匆忙脚步声和慌乱叫喊声。
慌乱之中，总有人的木桶里会飞溅出水花，透明的水花落地迅速消融，如昙花一现。
这场大火伤了不少人，鸿胪寺左少卿的母亲和女儿皆在其中。那年，北唐云梦十一。
那日后，从鬼门关里回来的北唐云梦伤了嗓子，成了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云阳京城里多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北唐府里请了民间大夫和太医，大夫见了一个又一个，就好像事先商量了一样，一个个都摇头叹息往外走。
嗓子哑了，喜爱看书的北唐云梦生活中诸多不便，渐渐的开始少出门，对于别家姑娘的邀约也多多推辞，多半时间都在家里看书。
北唐云梦的父亲是鸿胪寺的左少卿，是官身，她身为官的女儿，自是要为家族谋利的，几千年不变的传统规矩和长辈们的耳提面命，她早已接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命运。
可如今伤了嗓子，难做大家主母，她那未婚夫家里早早的就有人过来退亲，哪怕这桩婚事是张尚书已故的父亲和北唐云梦已故的祖父在她未出生时就定好的。
北唐夫人脸色难看的不成样子，却无力阻止什么。
得到北唐家同意之后，张家人欢欢喜喜地走了，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格外刺眼。
北唐夫人委屈地一言不发，那张家公子她看在眼里，是个不错的孩子，云梦若是嫁给他……
北唐老夫人平静地对自己的儿媳说：“他们上赶着来退亲，咱们只占了点理，可这点理子没什么用，若是不答应他们又能怎么样？真把晚星嫁过去，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北唐夫人叹了口气：“若是能嫁给张家那孩子，云梦后半生想来能过得不错。”
“那孩子确实不错，可他做不了主。”北唐老夫人摇摇头：“咱不稀罕那张家，不怕晚星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不嫁了，我们把棺材本都给她。”
“母亲说的是。”北唐夫人笑意盈盈地回了婆母的话。
……
小院里，春风看着自家二小姐气定神闲的模样，心急如焚地说道：“小姐，你要是难受，可以哭出来的……”
北唐云梦平静地摇了摇头，祖母说过，为一个男人就寻死觅活实在不值当，况且与张家的婚事大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退的那么快而已。
既早晚都要发生，神伤也无用。手里翻着医书，北唐云梦忽又起了当女大夫的心思。
大启民风开放，女大夫其实并不稀罕，只是未成婚的人，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去当女大夫，很有可能会嫁不出去，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最后落得晚景凄凉的悲惨下场。
甚至还要连累父母也跟着抬不起头来，时常都要被街坊四邻拿出来饭后消遣，父母也会羞愧地无地自容，并以有这样一位女儿感到耻辱万分……
先前她顾忌着与张家的婚约，如今，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这样一个哑了嗓子的姑娘，且以她对家里人的了解，此事多半能成。
若去学医，也再无其他顾忌，她想，这是否是老天给的另一次机会？毕竟古话常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说与张公子有缘无份，可总不能因为没嫁成张公子，自己就不过日子了吧？
北唐云梦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去当什么一家主母，外面也不是没人传她可去当谁家妾，可北唐家也算是正经人家，正经人家的姑娘：宁做贫人妻，不做富人妾的。
张家的那位公子，她见过，名叫张浩，是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以前尚书夫人经常登门，张浩因她爱吃，每次登门都会带不少京城里各色点心给她：“慢点吃，小心烫。”
他经常弯着手指把那捆扎好的糕点绳子拎起来，另一手拖着包糕点的油纸，笑着说：“这里面有你平日最爱吃的翠糕，还有城西那家铺子里新出的糕点，这些新的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若是好吃的话，下一次我来再带一些，若是不好吃，我就带之前的翠糕……”
“谢谢张公子。”北唐云梦虽然这么说着，但却一点都不客气，接过吃的放到石桌上，打开来就吃，张浩就站在凉亭里，静静地看着她。
张浩站在凉亭中看着她吃，竟比自己吃还要开心，有时候张浩也会想，北唐家的小姑娘，是不是只会吃？
自从北唐云梦哑了之后，张浩仍如以往那般会去看她，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仍旧给她带好吃的，她也能像以前一样拿了就吃，只是嘴里再喊不出那句：“谢谢张公子。”
……
“母亲，您怎可如此，我与北唐姑娘本有婚约，我答应过她会娶她过门的，您怎可让儿背信弃意？”刑部尚书的府中，张公子大发雷霆。
张浩没有想到，母亲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急匆匆的跑到北唐家退了婚。
尚书夫人皱着眉，她觉得自己退婚的速度简直是太慢了，北唐家和张家的婚事，早就已经门不当户不对了，如今退婚还得背个不好听的名声，真真是，优柔寡断的后果：“独孤尚书家的姑娘……”
“我不要……”
尚书夫人放下茶盏，厉声呵斥：“由不得你不要，浩儿，你要考虑的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我们张家的荣耀，独孤家可是皇后的娘家，太子乃皇后所出……”
“呵，是你们鬼迷心窍！”张浩无可奈何地笑着。
“放肆！”尚书夫人大怒：“来人！把大公子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棍！”
下人们把张浩拉了出去按到春凳上，春凳上棍棒之声四起，一顿痛打下来，张浩已然生活不能自理，但他仍未松口，说什么都不肯承认那门已经被自己母亲退掉的婚事。
那日晚上，张尚书亲自去了儿子的房间，后来张浩好些了，家里人准许他出门，而他一出门就遇见了北唐云梦。
张浩欣喜万分地走过去：“云梦，你还好吗？他们退亲不关我的事，我不认的，你给我一些时间，我……”
北唐云梦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张浩接过，小心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张公子，我知你心意，只可惜我们相遇的不是时候，虽是竹马青梅，却也只能是竹马青梅，你我两家的婚约，是你我之缘，只可惜我们有缘无份。既是有缘无份，张公子就该想开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祝张公子日后得良缘，仕途平坦，心想事成，安康无忧……”
张浩皱着眉，把那张纸揉成了团，紧紧握在手心，向前一步：“云梦……我……。”
他的自欺欺人，北唐云梦一览无余，沉默的摇了摇头。
她并不反感这门祖父定好的婚约，张公子是个好的，经常给她带吃的，总是嘘寒问暖，她想着，若能嫁他为妻，日后想来会过得不错。
只是这样的想象，在她成为哑巴后淡了几分，在父亲无力阻止婚约解除后荡然无存。
世上本没什么事事顺心，她不想因自己的婚事让家里人操心，且那本就是无可挽回的事，何苦多此一举。
她还记得以前祖母在与别人闲聊时曾说过：“婚姻就得是锦上添花，而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那时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看着她祖母，揭露艳羡之色。
这句话，北唐云梦一直觉得非常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