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城三处城门的战场,几万士兵一同打扫,昼夜不歇轮换了不知多少人,一长串一长串的车拉着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不知去往何处。

无尽的血水自各处排向八方,泥泞不堪的护城河里 ,不少脸上绑了浸了药水布的人打扫着难以言说的狼藉……

能捞起来的,装车推走,捞不起来的,装大木箱里 ,然后再装车拉走,循环往复。

陆陆续续赶到的大军就地驻扎,带兵赶着来勤王的各州刺史们轻骑简从入了云阳城。

北城门内的外城区域,中军大帐里,各州刺史汇聚一处。

“如今当如何?”

打破沉默的,是让都护使留在东境边关,日夜兼程赶回的司空成:“如今咱们应当如何?是准备征讨……还是各回驻地?朝堂上可有人传话来,他们的商议结果是什么?…”

他年近六旬,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之前边境尚算太平,可他也不是没打过仗,当得起一句久经沙场,但这么惨烈的仗,他也是头一回见。

哪有人这么打的?

哪怕是攻城战,也没有昼夜不歇的打法,先不说两军厮杀期间堆积的尸体会影响将士们的作战能力,主要是那些尸体不能放太久,若不然,必会招致瘟疫。

那些尸体若是两军因战事原因无暇清理,民间百姓是会自发组织收尸的,史书上的白骨累累,多半是因两军无法及时收尸,或附近没有百姓。

战争意味着死亡,死亡后的一地鸡毛,潜藏着危机。

可因昼夜不停的攻城战,那些尸体竟被放了几十日?

无论是对死去的人或是生者,此举,当天打五雷轰!

如今战场仍在打扫,那股难闻的气味,即使是隔着几里地,也仍萦绕鼻尖。

此时的云阳外城臭气熏天,平民百姓稍微往城门城楼那边靠一靠,都得被恶心的胃里翻江倒海,像个柔弱的孕妇一样捂着肚子,泪眼汪汪呕吐到食不下咽,寝不能安。

军中的士卒们也好不了多少,若非有浸了药水的布裹着鼻子 ,恐怕没几个吃得下饭。

几十名在各州可呼风唤雨的刺史们沉默无言,虽说这云阳是守住了,可从去年太上皇开战到如今新皇登基,大启已然输得彻彻底底。

自草原上那场让三十多万人埋骨他乡的战役起,大启已然伤了国本,如今步步都要小心,若不然恐有灭国之危。

支援云阳的各路大军哪怕什么都不做,每日所用粮草却是天文数字。

如今大军也已休整妥当,各地的粮草仍旧不断供应着,北境的疆土还在那帮蛮子手里,战与不战得给个准话,若不然白费人力物力,大启只会越来越穷,越来越弱。

“什么怎么办?跟他们打!”秦州刺史道:“杀我大启同胞,罪该万死!”

他是第一批支援过来的,那城门和城头他也看过,还有从烈刀军营里抓出来的民夫,那些都是大启的子民。

甚至在战场上抓到的穿着烈刀制式军服的活口,有些实际上是大启的人,他们所报年龄,住址和家庭情况,完全可以跟户部的名册对得上号。

他亲自盘问过一些人,都是好好过日子,莫名其妙被抓来干活的,瘦的都快脱相了。

还有些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人妇,寡妇,就这么被活活糟蹋了,哪怕如今都救出来了,她们往后的生活已受到了极大影响,名声已然毁尽,心理上的伤痛,更是无法逆转。

兵州刺史摇摇头:“可前几年十数州大旱,去年太上皇御驾亲征又……如今国库怕是,没有多少钱……”

“可若是放任北境不管,岂不让百姓们心寒?再者,大家也看到了,烈刀蛮子是如何对待我们大启子民的。”卫州刺史眼眶微微泛红,颤着声,握成拳的手微抖,咬牙切齿道:“我们大启的百姓们,怎能活在屠刀之下?太祖打下的江山,怎能拱手让人?”

“附议!”汉洲刺史站起身,傲然而立:“虽说现在收复失地会难一些,可大启万民是一家,大家都是同胞,哪有一方有难八方旁观的道理?”

“说的好!”泉州刺史接话道:“大启万民皆一家,咱们不能冷眼旁观!”

“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境安民,咱们大启的疆土还没收回来呢,跟他们打!”

“不错,这仗必须打!咱们同胞受的苦,定要那些蛮子们自己也尝一尝!”

“对,跟他们打,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大启军队!”

众人气势正盛,越说越起劲,吓得一些心里嘀咕着要休养生息的刺史们沉默不语。

坐在司空成对面的陆永咳嗽一声,淡淡道:“诸位稍等,今日叫大家前来,便是为此事,在城破之前,朝廷已然准备国库账目,今日必有朝中大臣到外城来。现在云阳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接下来,这仗能不能打,如何打,还需瞧瞧国库,到底还有多少钱……”

他一双虎目尽显尊敬之意,双手拱于身前,郑重道:“我等做臣子的,当守本分,战与不战皆由陛下定夺,陛下虽登基不足两月,但有君临天下之风,定会明断!”

“陆大将军所言有理。”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无论在场众人是何心思,可国库若无钱粮,一切皆如夸夸其谈。

虽如今皇上重伤,好在性命无虞,又生擒了北方草原的第一勇士亚马达,如今在军中威望甚高,朝局恐将变天。

且莫说大启天子还在,哪怕是不在了,也会有新的皇上登基,做人臣子的,只管做好本分,怎可越俎代庖?

“司徒右丞相到,户部尚书到!”大帐外,声如洪钟。

众人齐齐看去,

司徒右丞相和户部陈尚书入内,齐齐拱手行礼,众人起身回礼。

二人找了空位坐下,大家开始商议,陆永问:“朝中的商议结果是什么?”

他虽暂时统领云阳各处兵马,但国家大事需众臣意见一致,如今皇上就在北城,此等大事断无朝臣自作主张的道理,说到底还是得问过皇上,朝中两位大员前来,定然带了众朝臣商议后的定论。

“仗打不了。”

司徒又丞相此言,如同油锅里倒水,众刺史喋喋不休:

“打不了?”

“怎么能打不了?”

“怎么能不打?北境疆土水深火热,多少百姓家不成家?”

“那可是太祖打下的疆土啊,怎可拱手相让?"

“我大启怎可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