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了晚上,魔物就会来吃我们吗?”
“它们根本不用等到晚上。我听阿爸说,猫土现在到处都是魔物,每一只都有三四层楼那样高。它们的脸上冒着红烟,眼睛像两个涂了血的灯笼,浑身的毛像柴刀一样,又尖又硬,撞上去就死定了。它们呼一口气,能把半片野黑林吹走。谁要是倒霉,遇到那么一只,不但自己活不了命,魔物还会循着生气,找到村子里来,把全村的猫都吃掉!”
壮实的阿木张牙舞爪,瞪着一双碧绿眼睛,尖耳朵随着声调一动一动,竭力模仿魔物的样子,吓唬身旁的小女孩。
“哥哥救命!”小女孩笑着呼救,往一位蓝衣少年的身后躲,那蓝衣少年温柔一笑,手中的钓竿一翻,刚刚好挡住阿木的魔爪,“好了,别吓唬我妹妹了。”
阿木一把抢过钓竿,神气活现的耍了几下,“瞧把你俩吓的!别怕!咱们不知村虽然小,但就在眼宗边上,有什么事儿,眼宗的京剧猫会来救我们的!”
小女孩的眼睛倏然亮了,上前扯住阿木的袖子,“京剧猫……是阿木哥哥你讲的故事里,那些会功夫的英雄吗?”
“那不是故事,是真事!我亲眼见过他们!”阿木一脚踏上船头,压低声音说道,“那年我才6岁,有一天,我和阿爸在野黑林最东边的林子里,跟竿爷、四叔他们一块捡什鼠果和黑柴,突然!大白的日头就变暗了,树林里冒出很多紫色的烟雾,我阿爸当时就大喊起来‘是混沌!快跑!’,让我快往回跑,我从来没见阿爸那么紧张过,就像……就像看见魔物似的!他拼命拽着我跑,右眼上那道旧伤疤,都跑得迸出血来了,我吓懵了,摔了好几跤,模模糊糊的,就看见紫色的混沌从树根里,土里,草丛里钻出来,像活的东西一样,爬的飞快,它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有一团突然抓住了我的左腿,把我一下子掀翻了!我向修发誓,我当时都感觉不到我的左腿了!那混沌又黏又冷,难闻得要命,湿哒哒地蠕动着,缠住我的腿不放,它像冰蛇一样钻进我的皮里,我吓得抱紧阿爸直哭,阿爸拎起柴刀,拼命地砍那东西,但是没有用,砍不断!越来越多的混沌围上来了,阿爸看着它们,突然对我说,‘孩子,断一条腿,总比丢了命强。忍住。’”
小女孩和蓝衣少年屏息静气地听着。夏日末尾的风吹过湖面,蝉声渐起,小小的渔船里安静极了。
“后来、怎么样了?”
小女孩小心翼翼开口。
阿木一屁股坐到船头,拿钓竿敲了敲木头做的左腿,笑道,“不得不说,我阿爸的刀,果然是全村最快的。”
小女孩轻呼一声,伸出小手,摸摸那条老旧的假腿,“现在,还疼吗?”
阿木脸一红,咳了两声,“都七八年前的事了,老早就不疼了。我说到哪了?对,京剧猫,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的身子往前探,碧绿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芒,像在述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当时我的腿还在流血,我从来没流过那么多的血,正没出息的号啕大哭,阿爸扯了斗篷的布包紧我的伤口,把我往山坡下一扔,大吼一句,‘快回家!’就拼命往另一个方向跑了。那些混沌……大部分都追着他去了,我滚到山坡底下,脑子里一片混乱,又疼又急,想站起来跑,又站不起来,我躺在一堆烂树丛里,看着天,想着阿爸,心想算了,我大概活不成了。四周都是混沌黏黏糊糊爬行的声音,它们越爬越近,越来越高,快要把我包起来了,就在这时——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京剧猫!!”小女孩激动的直拍手,“一定是京剧猫!他们长什么样?男的女的?和我们一样吗?”
阿木摇了摇食指,“错了,我看到的是——一把扇子。”
“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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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折扇,就是那些富家公子哥儿夏天用的玩意儿,它有这么大,”阿木用手比了个盘子的大小,“就停在我的眼睛上方。扇面上还有亮晶晶的画,看起来像桃花。说真的,我从来没看过那么漂亮的东西,都以为自己临死前出现幻觉了。更神奇的是,那把扇子像聆音燕一样灵巧,它绕着我飞了一圈,轻轻向四周扇了扇,轰的一声!那些凶猛的混沌就像被炸开一样,统统变成了碎片!从扇子里扇出来的风,是能看见的风,亮晶晶的,还带着桃花的香气,这风又快又急,它刮过的地方,混沌的碎片都变成了桃花瓣。周围好几里的林子,刚刚还都飘着可怕的混沌,一瞬间,就像变成了桃花源一样。那些风还刮过我的身体,我的腿,突然就不疼了,好像有一块很温暖的布,包住了我的伤口。那把扇子,像点头似的,冲我摇了摇,接着就飞回到树下,落到一个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这么厉害的京剧猫……居然很年轻吗?”沉默多时的蓝衣少年不由插嘴道。
“看起来十七八岁吧,他很高,穿一身紫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但是那料子,啧啧,一看就是上好的料,说不定是雪山绸!我一眨眼,他就飘到我面前了。我吓得说不出话,不敢抬头,只看见他斗篷胸口的位置,绣着一个纹样,看起来像一只眼睛。眼睛里,还长出一朵花,好像是兰花。
‘小弟弟,别怕,告诉哥哥,那些混沌去哪了?’
他说话了!那声音,哎呦,我发誓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又轻又顺耳,像极峰岭上那些冰莺的叫声一样,我顿时不觉得害怕了,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他的眼睛——一双异色瞳!天啊,阿爸说过,一万个猫民里都不一定能有一双异色瞳!他的左眼蓝的发亮,像下雪后的晴天一样,他的右眼,是浅浅的金色,灿晃晃的,像正午的太阳似的。我猜我大概看了很久,才想起来给他指了方向,我求他一定要救救我阿爸,还有竿叔他们,他笑了,拍了拍我的头,说,‘既然眼宗的京剧猫到了,那就谁也不会死。’”
午后的日头移了移。湖里的游鱼突然跳出水面,一个打挺儿搅乱了一池宁静。小女孩满足的叹息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就像他说的,谁都没死啊!”阿木得意的摇头晃脑,“阿爸和竿叔、四爷他们,回村后都跪着给那位哥哥磕头道谢呢!阿爸本来还想把积攒多年的三块猫币送给他,可人家说什么也不要,第二天就消失了。真是太帅了!我早就说过,京剧猫是全猫土最厉害的英雄!我以后也要当京剧猫!”
阿木一手举着钓竿,又举起他那条假腿,剑一般指向湖对面远处的极峰岭,摆出一个进击的姿势。船上的兄妹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差点连钓的一篓鱼都掀翻下去。
“笑什么?这可是我的梦想啊。喂,你俩怎么说?等咱们长大一点,我带你们一起上极峰岭,咱们都进眼宗当京剧猫吧!”
小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他们也收女孩子吗?太好了!我也可以当英雄了!”
蓝衣少年瞧着妹妹,抿嘴一笑,悠哉地歪倒在船边,“我就算了,我胸无大志,只想好好照顾妹妹长大。能看到她平安出嫁,我这当哥哥的就知足了。要是能走出这个不知村,到猫土各处看看,就更好了……算了,保护猫土的重任,还是交给咱们13岁的阿木哥哥吧。”
“啧,西门你啊,有本事,没出息!好吧!反正西诗要嫁也是嫁给……咳咳咳,嫁给我,你们兄妹孤儿一对,也没个家人照应,我就勉勉强强,照顾你俩一辈子吧……哎呦!西门你干吗?!”
蓝衣少年甩手一条鱼摔到阿木脸上,笑骂,“臭美!我妹妹才6岁,谁说她就要嫁给你了?”
阿木嬉皮笑脸,“不嫁给我,难道一辈子跟着你?放心吧,等我当上京剧猫,全猫土都会尊敬我,再也没有谁敢欺负你俩了。听说京剧猫还会有好多钱,能找最好的大夫给西诗治病。西诗,你说好不好?”
西诗低下头,羞红的颜色宛如桃花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随着反射的湖光,熠熠生辉。阿木不由得看呆了。年纪这样小,就有这样好看的容貌,哪怕在传说中盛产美人的身宗,都很少见吧。夏天的蝉声突然静下来,湖里的游鱼也仿佛被这美貌惊到了,忘记了打挺儿,缓缓地沉下水去。
“呵呵……京剧猫要是那么好当,猫土早就和平了。真是黄口小儿,不自量力。”
一把苍老的声音嘲弄的响起。
“谁?!”
阿木和西门同时出声。
偌大的湖面平静无波,树叶纹丝不动,除了这艘小小的篷顶渔船,并无他人。少年们茫然四顾,只觉四周静的可怕,连蝉鸣和鸟叫都听不到了。
“老夫是说,凭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西门惊觉身后有风,陡然回头,一道蛇影“噌”的掠过他耳边,直冲站在前面的阿木背心而去。“小心!”西门刚喊出一声,那蛇影向下一扫,瞬间把阿木壮实的身体掀了个跟头,不等他落地,那杆钓竿便被卷了走,银钩翻转间,装得满满的鱼篓已消失不见。
阿木重重摔在船上,四仰八叉。西门赶忙上前搀扶,耳朵却不放过任何声音。四周依然安静,船身微微摇晃,那苍老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是谁!出来!可恶,有本事出来啊!”
阿木气的满面通红,爬起来向四周叫道。西门嘘了一声,一手按住他,一手指了指耳朵。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有非常轻的声音传来,仔细听的话,能听出是咀嚼的声音。骨头和血肉被咬碎,夹杂着吐出鳞片的啪嗒声。有谁在狼吞虎咽,就在他们周围。
可周围一个影子都没有。
阿木抖了抖,一咬牙,抄起船蒿向周围一通乱捅,嘴里乱嚷着什么。西门伸手把西诗护在身后,眼睛却望向水里。西诗抓紧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西门,你,你快看看,看见什么了吗?”
阿木焦急的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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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轻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半晌,他突然睁开双眼,冲阿木喊道,“上面!”
阿木闻声而动,像配合过数百遍一样,手中船蒿迅速向着西门视线凝聚的地方捅去,随着重重一声响,篷顶被捅穿一个大洞,什么东西直落下来,砸到船板上。
是四分五裂的鱼篓。
“接下来是哪儿?”
阿木赶忙转向西门。
西门摇了摇头,微微眯起眼睛,“不行,我刚才只看到这么多。”
“真是的,你靠点谱行不行!”
“阿木哥哥,我看到那里……好像有什么。”
西诗凝视前方,轻轻伸出手指,指向空空的船头。
“有光,在流动。”
“好嘞!瞧我的!”阿木鼓起手臂的肌肉,狠狠把船蒿扔向船头。
“嚯”的一声,船蒿应声入水,一个佝偻的黑色身影渐渐从空气里显现,稳坐船头。
“有点意思……老夫欣慰了。”
一个背着巨大葫芦的老者,斜抱着一根长长的拐杖,嘴里大嚼特嚼着一条活鱼。黑色的眼罩边,细而黑的独目仿佛盯住了猎物一般,安静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