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李殊弦嗔怒:“居然说出这样没出息的话!你在翰林院里修史的差事不重要吗?去为皇孙开蒙也是儿戏吗?神州大地烽烟四起,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既然发生了就让将士们去用命,万没道理是你这样的国家储才去前面!照你这么说,老夫的家乡唐洲已经失陷了,老夫是不是得提着刀回去找他们拼命?遇事一点都没有静气!你啊,还得磨炼!”

师生相对沉寂了许久,李殊弦轻声道:“铉铮,相信老师的话,要是你爹在这里,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颓然。”

黄凤清低着头:“老师教训的是!”

李殊弦拍了拍他肩膀:“昨夜你也没好好休息,放你三天假,回去好好休息,王教授那边我替你去说,倒是皇孙那儿你还得抽空去一下,不能耽搁。”

“是!”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午门前,黄凤清作揖道:“老师,学生告退。”

“嗯。”

黄凤清刚离去不久,李殊弦的管家便快步上前,低声禀报道:“阁老,那个人走了。”

“谁要走了?”李殊弦不解地看向他:“话说清楚。”

管家在自已脸上轻扇了一巴掌:“怪小的没说清楚,就是您的那位师弟,林老爷!”

李殊弦眉头紧皱:“他怎么突然要走了?走了多久了?”

管家道:“禀阁老,走了半个时辰了。”

李殊弦想了想道:“快,换马车,走近道,老夫去长亭等他。”

长亭外,古道边。

李殊弦一身常服的坐在送别亭中,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一个包裹。

莫约等了一个时辰,终于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路过这里。

“尚言!”李殊弦站起身呼唤道。

“嗯?”中年人转头,看清来人后咧嘴轻笑:“呦!李阁老!”

正是林清弦。

李殊弦丝毫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冷嘲热讽,从亭中走下,道:“尚言,师兄备了点薄酒,为你饯行。”

林清弦冷哼一声:“什么酒?”

李殊弦笑道:“当然是你爱的绍兴黄。”

林清弦犹豫片刻,走进亭中,也不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咂了咂嘴,斜眼问道:“还有事吗?”

李殊弦上前扶着他,笑着道:“坐下坐下,坐下说!”

李殊弦问道:“怎么这么急着要走?”

林清弦道:“那个豹王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等着赵雪善想办法整死我吗?”

原来当日林清弦已经出了城,走了一段距离,听闻豹王韦尚义在京城附近游走肆虐,林清弦吓得赶紧躲回了京城中,又碍于颜面不想回黄府,他找了个客栈住下,却不曾想到在客栈遇到正在养瘦马的李殊弦。

于是林清弦这几日一直在李殊弦府上住着。

“长公主殿下不是那般心中狭隘的人。”李殊弦笑道:“再说你在我府上,别人都不知道。”

“我也怕被你整死。”林清弦白了他一眼。

李殊弦苦笑:“陈年旧事过去这么久了,师弟还恨师兄呢!师兄对你可是一片赤诚!”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林清弦又给自已倒了杯酒:“我当年对你,也是一片赤诚!”

李殊弦沉默片刻:“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可是这是我们老师的安排,我只能听老师的!”

林清弦淡淡地看着他:“撕了我考卷,毁了我一生,要不是黄翰文相伴,我或许会在宛洲郁郁而终。”

说罢,林清弦看着他戏谑道:“你知道吗?我这次跟着黄翰文的儿子来京,本想着借他的手把你斗垮,让你身败名裂!”

李殊弦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毒士林清弦,普天之下,论毒计,没人是你的对手。”

“知道就好!”林清弦冷哼:“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小子的老师,这样我又不好对你下手,他娘的,这辈子便宜你了。”

“看来你还是有良知的。”李殊弦笑了笑:“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仅存的良知只给我在乎的朋友。”林清弦淡淡道:“去云洲,去瀚洲,最后回到宛洲,绕开那些打打杀杀的地方,一路游山玩水回去,然后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养老等死!”

李殊弦闻言羡慕道:“师弟,你是有福气的人,师兄羡慕你。”

“又假惺惺了不是?”林清弦冷笑道:“李阁老放弃官身,和我一道游山玩水去?你舍得吗?”

李殊弦摇摇头,笑而不语。

林清弦站起身,道:“以前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这个世道不做官可能还是件好事!师兄,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当年的那个李泌之又回来了,他在宛洲和黄翰文在一起。”

林清弦转身地把行李背在身上:“师兄,我走了,但愿你能善终!”

愿你能善终!

李殊弦老泪纵横:“尚言!”

林清弦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李殊弦道:“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林清弦没有回头,却看向了天空,轻声叹息。

李殊弦声泪俱下,嘶哑道:“尚言,大炎社稷危矣,师兄请你去唐洲,用你的屠龙术,去摧毁那个五雷教!”

林清弦沉默无言,过了好久才轻声道:“那你会等很久,天下人也会等很久。”

李殊弦一揖到底:“尚言,你也是读书人,老夫替大炎,替百姓,拜托了!”

林清弦缓缓转过身,惨然一笑:“好,我答应你,就当是我回报当年师父的恩情了。可是师兄,我收回方才的话,我不祝你能善终。我这一生,哪怕到死,终究也是毁在了你和老师的手上!”

暮色里,青衣儒士牵制一匹瘦马缓缓向东走去,他的身影被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李殊弦驻足远望,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斜阳中。

京城,黄府。

黄凤清回到家中,却不料严浩早就在家中等候。

“姐夫。”黄凤清微笑道:“恭喜你升官了。”

严浩:“?”

黄凤清:“你在东山县立了功,陛下亲口嘉奖你,并给你你捕蝶郎经历的官职,明日吏部的调令应该就能下来。”

严浩喜上眉梢,却又忧虑了起来:“我听说捕蝶郎可不是什么好职位,都是天子鹰犬,干的都是拷打逼问的勾当。”

“慎言!”黄凤清捂住他嘴巴:“天子脚下,怎么说话这般孟浪!”

“不过也好。”严浩今天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打起精神思索道:“户部有个管江南盐道的,嘶!叫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他有个女儿长得国色天香,等入职了我去查查此人,有污点的话就把他送进去,然后我再把他救出来,这样他就会感激的把女儿嫁给我做小。”

黄凤清觉得无言以对,问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什么事情了?”

严浩道:“我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黄凤清十分好奇,你这种人居然也有不高兴的事情?

“说来听听。”

严浩惆怅道:“纳兰来亲戚了。”

黄凤清:“嗯?”

严浩又叹了口气:“神经紧绷一天,本想找她放松放松。”

严浩斜眼看了眼黄凤清:“出去陪姐夫逛逛?”

黄凤清第一次觉得这个姐夫有了做兄长的威严。

“去哪里逛?”黄凤清问道。

严浩神秘地笑道:“好地方,我请客!”

黄凤清正想着,严浩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出门。

南街的彩凤巷。

虽说已过了春天,夏天已经到来,但这个地方依旧洋溢着春天的喜悦,路边幽深的草丛中时不时地传来野猫幽怨的嗷叫,巷子两侧的高墙中,也偶尔有阵阵异样的嬉笑声。

严浩倒是轻车熟路,带着黄凤清推开一家虚掩着的大门,守在暗处的侍卫动了动,幽灵般的挪了出来。

那侍卫沉声问道:“幽夜闯入俺家门作何?”

严浩清了清嗓子,咒语一般地念道:“人间难得春宵夜。”

侍卫点点头:“五两银子一人,喝茶钱!”

严浩看了看黄凤清。

黄凤清是个好弟弟,乖巧地掏了银子。

侍卫打开内门:“进去吧!”

进门,黄凤清:“.…”

从外面看上去像鬼屋一般,里面却是人间极乐。

里面的大厅人山人海,数不尽的酒色男女欢歌笑舞,昏暗的烛光催人情欲,空气中弥漫着酒味、胭脂味。

“这就是好地方?”黄凤清眼皮跳了跳。

他能接受那种青年才子喝酒吟诗,有伶人在旁边弹奏助兴的好地方,这种地方,太下限了。

“嗯!”严浩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

接着,他拉着已经僵化的黄凤清走到一角落坐下。

一男子殷勤地上来,谄笑道:“两位小哥,今儿吃荤菜还是素菜。”

严浩看了一眼黄凤清,显得有些败兴:“两份素菜吧!”

男子掏出小本,飞快地记录着:“贵客,有何忌口?”

严浩道:“我喜欢清新一点的口味,不喜欢重口。”

“好嘞!”男子又看了看两位,目光在小白脸黄凤清身上停了片刻,小声问道:“两位公子,今天有新来的萝卜,还是比较清口的。”

“萝卜?”严浩闻言大怒:“滚!”

“哎!好好好!”男子笑道:‘两位稍等!’

“姐夫,萝卜是什么?”黄凤清好奇地问道。

严浩脸色一变,兄长的威严再次显现:“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许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