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温煦用衣袖捂住了口鼻,过了一会儿他的亲兵回来了,并没有带着严彰阿和严雪,他的身后却跟着捕蝶郎赵五。
奉温煦皱眉:“怎么回事?严彰阿和他女儿呢?老五,你上来作何?”
赵五上前一步,凑到奉温煦耳边:“禀公爷,有上谕!”
奉温煦心头一动,对左右大声道:“你们都退下。”
接着就要下跪接旨。
赵五一把将他托住,对他道:“没有明旨,是口谕,公爷听着就好。”
奉温煦点了点头。
赵五正色道:“着唐洲捕蝶郎指挥使赵五秘密押解严彰阿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奉温煦呆住了,愤怒、委屈、质疑各种负面情绪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他的声音都变了,他指着城外的五雷军对赵五道:“老五,国事糜烂至此,皇上和太后…”
“公爷。”赵五打断了奉温煦的话:“你我身为臣子,不应当如此妄议圣意。”
奉温煦深吸一口气,道:“好,带他走吧。”
赵五:“启禀公爷,如今严雪找到了,她我也要带去京城。”
奉温煦愤怒了:“旨意上有说要带走严雪吗?”
赵五:“公爷,您效忠的是朝廷,我们捕蝶郎是皇上的鹰犬,只效忠于皇上。”
奉温煦闭上眼一挥手:“带她走吧。”
大炎永徽三十九年三月三十一日夜,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唐洲城外的人在等着黎明带来的曙光为他们指引通往新时代的道路,城内人蛰伏在黑夜中借着无垠的夜色来掩藏内心的恐惧。
巡抚衙门大堂,奉温煦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三月末的夜依旧是寒气逼人,可他的额头上已经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写完这张纸,他把墨迹吹干,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旁边的信封中,浇上烤漆,盖上自己钦差的封印。
他把这封信交给了信差,信封上的正中赫然写着:“臣唐洲钦差奉温煦谨奏。”
这是他给远在奉天城中的永徽帝最后的交代。
卯时初,东边与天相接的地方泛起一抹鱼白,然后一轮清朗鲜明的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晨光照耀过来,铺满了整片唐洲大地,紧接着一声悠扬悲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伴随着第一缕晨曦的指引,五雷大军开始攻城。
大炎永徽三十九年四月初一,东洲五雷教率五十万灾民大军开始攻打炎朝南方重城唐洲城,这座古老的城市自从大炎开国以来一直相安无事,终于在这一天又一次被两个政权推上了历史的潮头。
四月五日,五雷教豹王韦尚义率骑兵三千击败直隶两万援军,占领唐洲城北边重镇洛河镇。
四月六日,鹤王李鹤忠率骑兵四千绕过唐洲城,急行军两天找到西北炎军主力,大败之。
四月九日,虎王萧佛寅亲督二十万五雷军攻城,大战三天,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唐洲城城墙被猛烈的炮火削去了半米。
四月十日,炎军西北军、直隶军合军一处,集结成三十万大军对五雷军右侧阵地发起攻击,龙王韩霜坐镇军帐,亲自指挥右翼军队作战,三拒炎军。
四月十一日,炎军守城军与援军联合出击,炎军主帅周述亲率城中三千骑兵正面冲击五雷军战阵,以伤亡半数的代价深入战阵八百米,周述拼死向天王慕容煜掷出银枪,意图斩首慕容煜,银枪刺中慕容煜的黄金战车,逼的慕容煜移王帐后退十步。此战周述志在殉国,其部将拼死相救,突围后仅剩四百骑
与此同时,炎军直隶援军主将宁向辉率领五千骑兵冲击五雷军左侧战阵,炎军西北名将宗近昌统帅二十五万步兵主力在同一时间对五雷军右侧战阵发起了总攻。
五雷军鹿王陆神机未卜先知,早在战阵的左侧组成了十层拒马阵,炎将宁向辉五千骑兵陷阵如陷泥潭之中,寸步不进。鹤王李鹤忠趁此机会亲率勇士绞杀骑兵,炎军在左侧战场死伤惨重,陷阵之后未建寸功,五千骑仅剩三千骑突围。
龙王韩霜在战阵右侧以十五万的兵力抵挡炎将宗近昌,二十五万炎军轮番上阵猛攻,却不料韩霜布下的防线固若金汤。豹王韦尚义亲率骑兵冲击敌阵,杀敌数万,炎军皆惧豹王威名,宗近昌被逼退兵。
四月二十四日,分散在唐洲城各个战场的五雷军应天王慕容煜召唤,集结唐洲城下,五雷军增兵三十万,天王慕容煜下令对唐洲城发起总攻。
这一战,血染河山,无比惨烈的战争持续了六天,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又何止是万骨枯,双方的尸体堆满了唐洲城外墙下,他们身体里淌出的血汇聚在一起,沿着冰冷的城墙一直流淌到地下,滋润着这片亘古不变的土地。
大炎永徽三十九年四月三十日,唐洲城沦陷。
这一日,奉温煦抬着周述,领着剩余的炎军从北门仓皇出逃。
这一日,六十万五雷军接管了唐洲城,对城内百姓秋毫无犯。
同样是这一日,奉温煦出逃之后,五雷军尚未进城之前,在唐洲城的臬司衙门地牢里,何椿为杨寿光打开了枷锁。
杨寿光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大堂,他看着满眼绝望的何椿和胡仪,三人抱头痛哭。
杨寿光:“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何椿摇了摇头:“中堂快走吧!还来得及。”
“走?”杨寿光惨然道:“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胡仪:“去奉天,去宛洲,或者去西北。”
杨寿光深叹了口气,道:“我是唐洲巡抚,唐洲失陷,我能去哪里?你们快走吧!”
“中堂!”何椿和胡仪一把拉住杨寿光的手,胡仪道:“唐洲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对得起朝廷了,更何况朝廷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杨寿光的眼神中闪出一束光来,他道:“我是读书人,是大炎朝的两榜进士,我更是唐洲的父母官,哪有父母看着自己子女受难自己跑的道理。你们都走吧,给我一把刀,我自己去杀贼。”
何椿和胡仪对视一眼,他们眼中都闪出了光,那是种忘乎生死决定共赴大义的光,他们扶住杨寿光,而后都后退一步,向他跪下:“属下拜见中堂,愿追随中堂杀贼报国。”
这一日,原唐洲巡抚杨寿光、布政使胡仪、按察使何椿,带领着唐洲城内最后的守军和五雷军进行了巷战,三人皆以身殉国。
大炎永徽三十九年五月初一,五雷教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骨在唐洲城建立了新的政权,唐洲城改名为天京城,五雷教把国号定为雷,是为天雷王朝,也称十方天雷真国。
六月至八月,炎朝三次兴兵讨伐雷,皆无功而返。
十月入秋,天王慕容煜授帅印于虎王萧佛寅,虎王领兵三十万南征宛洲、浙洲;豹王韦尚义领精骑两万北伐直隶;龙王韩霜领兵十万,肃清唐洲境内所有残余炎军势力;鹤王李鹤忠带着牛麻和马洪回到东洲,筹建新军镇守大后方,而鹿王陆神机则与天王慕容煜坐镇唐洲城。
奉天城
“诸位,我刚从兵部那里跑腿回来,我听说今日前线又来了战报,王师大败!”
“哎!都一年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真的是耻辱!”
“这都连败了几仗了?”
……
“莫议国事,莫议国事!”一个花甲老儒拍着桌子,对刚才几个年轻翰林道:“国事岂是尔等能妄议的?再胡诌下午捕蝶郎就把尔等抓了去。”
此人说话,方才几个青年翰林顿时焉了七分,对老儒作揖道:“是,王教授!”
“哼!”王教授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俯首继续编撰《乾史》。
可没过多久,王教授脸上浮现出难色,他望向旁边的一个年轻后生,轻声唤道:“铉铮。”
黄凤清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望向老儒:“王教授?”
王教授脸上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呵呵,铉铮啊,关于乾代宗的有些事情,老夫有几个地方想问一下你的见解。”
黄凤清搁下笔,恭敬地道:“《乾史》还是王教授钻研的深,您这是在提点我。”
王教授老脸如菊花般灿烂的绽放:“哪里哪里,一起切磋!”
王教授道:“乾代宗时,国舅何进实掌朝政,这段时间可否称作外戚乱政?”
黄凤清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学生认为不可一言概之,何进虽然在朝中专横跋扈,党同伐异,但确实也做了几件好事,其中贯通南北运河便是功在千秋,不能称之为乱政。”
王教授难为道:“可若写何进的功绩,会不会给后世留下外戚干政的典范?”
黄凤清思索片刻道:“王教授所虑极是,学生认为可以把乾代宗对何进的批言一字不差搬进《乾史》中,其中‘罪在骄扈’一词,可警后世。”
王教授闻言大喜,连连称善,又问:“何进死后,代宗失权,后代宗还政于仁宗一脉,这可否写成代宗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