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凤清和李谪相视而笑,虽说文无第一,可年轻气盛谁能服谁?
管事又道:“‘春’这一题我看两位都打个平手,待会儿小店奉上银两与二位。下一题是…”
还未等管事说完,那位被唤作太宰公的中年人道:“店家!我看这出题不妥,题一出限制两位才子的发挥,依我看干脆就不设题了,斗诗就要他斗个淋漓尽致!”
听到有人这个时候插嘴,管事的脸顿时就黑了,在他的印象里凡是坐一楼的就没有他得罪不起的。他黑着脸转过身,刚欲骂上两句,嘴边的话却被那桌五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生生噎住了。
这管事在虎踞龙盘的奉天城混这么久,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就在看到这几位的一瞬间,他心里就知道这几位爷不是自己能惹的人。连忙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老爷说的是,是小的短见了。”
而后他又对台上台下道:“下一题无题,呵呵呵,还请两位才子自由发挥。”
黄凤清道:“还是李兄先请吧!”
李谪点点头,道:“好,黄兄请听真了。”
“月色空胧箫声短,画舫琵琶弦未断。春江流水暖,岸上行人缓。
花间藏月色,商女唱离歌。寒夜侵古寺,更鼓传钟响。”
那太宰公听完就对身后二人笑道:“老爷,阁老,这两个孩子方才和了一首《念奴娇》,现在又作《菩萨蛮》,今日这场斗诗当真有趣。”
那个主位上的老爷也笑道:“真是不虚此行,叫他们再打两壶酒来,我们看个尽兴,也要喝个尽兴。”
坐中间的阁老却感叹道:“老爷,清渊,老夫说句煞风景的话,看到这些孩子才华横溢,老夫顿觉老矣,风华不再。”
主位上的老爷苦笑道:“老东西,你这话当真是煞风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老了,你赶紧喝你的,再啰嗦一句你就去旁边喝。”
太宰公看到这般景象觉得好笑,咧着嘴偷笑似的看着阁老。
阁老讪讪一笑,端起酒杯和两位碰了碰,一饮而尽。
黄凤清在台上缓缓踱步,思绪飞快:菩萨蛮是写女子,那就写天上的嫦娥!于是一首《菩萨蛮》在他口中七步成诗:“凌霄天仙舞翩跹,蟾宫清寒夜不眠。玉兔深藏闺,吴刚夜伐桂。
仙子何所怨?一轮飘星河。清辉洒万里,不照人间圆。”
“好!”太宰公抚掌而笑,他端起酒杯向台上道:“两位公子,我敬你们!”
“不敢!”黄凤清和李谪不敢怠慢,连忙端起酒杯遥遥致意。
李谪第三首词,他作上阙:“池上青荷池下鱼,一尾荡漾清波。庭前芳草沾玉露。微雨清风,几时月东升?”
这是一首《临江仙》,黄凤清接下半阙:“水草杂缠池蛙鸣,闹得幽夜不眠。辗转反则何思量?乌云藏月,离人愁断肠。”
李谪第四首做《蝶恋花》,他上阙道:“老树虬枝叶油亮。杏子青黄,绿水莲花放。春去残红落作泥,白桃树下青禾壮。”
黄凤清对下阙:“山上雾水山下雨。梅雨时节,荷心托碧珠。怎料年年惆怅处,断桥风雨细如愁。”
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台上两人打的不分伯仲。黄凤清出宛洲之前自恃才高,以为凭自己的才学,文章不过张口之间。今日遇到李谪,才知道文章除了写的好,还有风骨一说,李谪的风骨就是一个字:仙。
他虽然一直和李谪斗诗到现在,但在他心里自己的诗始终落了李谪半截,这半截就差在一个‘仙’字上。
李谪在台上连喝了二十多杯酒,已经是醉意入骨,他端起一杯酒对黄凤清道:“黄兄,元献公有首词…”
李谪只说了一半就皱着眉头在思索,黄凤清知道他这是醉了,所幸他也是才情超绝之人。李谪说了半句,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李兄说的是晏殊公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李谪点点头,晃着酒杯一饮而尽:“正是!”
黄凤清也端起一杯酒,同他一道饮了:“李兄,这次我先来。”
黄凤清:“碧波荡漾春无形,半城烟雨了自新。初晴燕子衔春泥。
江月如霜迟辉尽,瀚海无垠星河近。寒春晓风青塘里。”
黄凤清作完这首《浣溪沙》,台下依旧是一片叫好,众人惊叹于黄凤清的才华卓绝。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首《浣溪沙》,是黄凤清久沐秦淮春风,饱略江南胜景色,胸中浸染和风细雨,浑然天成江南词。所谓登峰造极不过如此也,此词一出,他自认当今江南词,已无人能出其右。
且看李哲如何对词!
李谪醉到站不稳,可他骨子里带着的那股仙气却丝毫不减,顷刻之间,一首《浣溪沙》就脱口而出:
“歌壮九天抖日落,碧云山水一池间。星垂荒野凤槃生。
渊壑空邃隐神龙,苍山黑雨褪青虹。百里江河覆海升。”
“好!”
台下爆出一片欢呼。谁说《浣溪沙》一定是要徜徉百花之间?
李谪之才,高则凌驾于九天之上,低则游略于渊涧之底,期间柳暗花明,日月山河藏于胸壑,神龙凤凰隐于无形,谈吐间缥缈磅礴,是真正的仙风入骨。
黄凤清自叹不如。
李谪睁开惺忪的醉眼,看向黄凤清笑道:“黄兄,喝酒我不行了,最后一杯酒,填最后一首词。”
李谪端起盘中的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举起酒杯望向天空,他虚散的瞳孔仿佛能看破屋檐,感应九天。
“徘徊清月下,世间一魍魉。
萧瑟秋风追云曳,月翩跹,星漫天。
本天上谪仙,醉宿蟾宫梦亿年。”
李谪这次作出来的词不属于任何一首词牌名,这也不属于哪一首的词牌名变体,这是李谪已经脱开了一切束缚而作出来的词。
不止黄凤清感到惊讶,满座皆惊!
谁都知道,那句‘萧瑟秋风追云曳,月翩跹,星漫天’,到了明日一定会传遍奉天城的大街小巷,李谪之名,不日定会名满天下!
太宰公与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互相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主位上的老爷笑道:“看来我大炎朝要出像李太白一样的大才子了,依我看,这首词就给它定了词牌名,就叫《月翩跹》!”
阁老赞叹道:“能得老爷亲自定的词牌名,李谪何其幸运,上阙如此登峰造极,不知道黄凤清能不能对上下阙。”
黄凤清心里明白,自己的才情如不李谪,这首上阙是他今日无法逾越的山峰。他输了,他选择了一种体面的方式认输。
“无端惊坐起,望穿三千里。
朦胧雾里拨雾帘,秦淮畔,水榭岸。
是尘荏故乡,惯食此处鱼与蟹。”
作完这下阙,黄凤清端起最后一杯酒,掩起袖口一饮而尽,他朝李谪抱拳道:“李兄,是我输了。”
李谪醉眼惺忪地朝他拱了拱手,醉倒在了台上。
太宰公转过头问阁老:“阁老,宛洲城的鱼蟹真有这么好吃吗?”
“天下一绝!”阁老感慨道:“那边的鱼蟹鲜美无比,老夫听了这下半阙,口水差点流出来。清渊,等你致仕了,若还走得动一定要去宛洲住上一段时间,保证你流连忘返。”
主位上的老爷笑道:“阁老,人家作思乡的诗,你没眼泪流下,反而流了口水,不妥吧?”
阁老讪讪一笑:“不妥。”
太宰公对老爷道:“老爷,你家大业大,家里总还有鱼蟹吧?不如赏我们吃一顿?”
阁老精神一振,两眼放光看着老爷。
老爷大感头痛,问旁边一个面庞白净的中年人道:“家里可还有鱼蟹?”
那中年人浅笑道:“回主子,去年秋天宛洲进贡的大闸蟹去年在冰窖里还冻了几只,奴婢再让河道衙门送几条鱼过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阁老赶紧叮嘱道:“要河豚!要河豚!”
中年人掩口轻笑:“是!”
老爷挥了挥手:“回去开宴!”
这么多杯酒下肚,黄凤清一阵头晕目眩,他一个趔趄跌坐在台上,所幸严浩一个跃步上了台将他扶住。
酒劲上头,一阵困意卷来,黄凤清眼皮快太不开了,就在他即将合眼之际,他从眼缝中看到两个身材婀娜的侍女将李谪抬了起来,抬上了楼。
“额…?额…额…??”黄凤清醉的恍惚,指了指她们,惊恐又疑惑的看向严浩。
“好弟弟你放心。”严浩望着被抬上楼的李谪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姐夫给你安排。”
“嗯?嗯?嗯?…”黄凤清仅存的意识使他本能的疯狂摇头。
“哦?”严浩把他扶下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你是已婚人士,不能在外面搞这一套!可谁让你小子才华横溢,让这里的美人倾心呢?”
仿佛要印证严浩的话一样,两个侍女从楼上下来,来到黄凤清面前施了个万福:“我家小姐请黄公子上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