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凤清觉得有趣,放下了书籍听周梨讲述。

周梨继续道:“听市井上传言,这红梦斋里的老板是朝中的一位大官,或是哪位王爷,城府深得很。为何这样说,是因为红梦斋里一百零八位风尘女子,皆是教坊司出身。”

教坊司,或称勾栏,是本朝沿袭前朝设下的一个专门为皇家演奏乐曲的部门,在大炎开国初期隶书礼部,为朝廷机要部门之一,皇家宴请贵宾接见外藩使臣都会令教坊司礼乐,那段时间教坊司贵不可言。而自太宗皇帝政变登基后,打倒一批赵建炎时期留下的权贵,这批权贵或被诛族或被流放,留下来的妻女一律被送入教坊司,自此之后教坊司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专为权贵提供享乐的场所,到了邵宁、德熙二帝在位期间,父子二人荒淫无度,以至于带偏了整个国家的风气,这段时间教坊司公然变成了官妓。

因为是官妓,里面的女子家道没落之前的身份都是极为尊贵,有权贵的妻妾,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更甚者还有开国元勋的后代,就凭这一点,教坊司里出来的女子放到哪里都是头牌。红梦斋里的一百零八位风尘女子皆是教坊司出身,也是凭借着这一点,红梦斋几乎垄断了整个京城的风流产业。

严浩闻言感叹道:“如果真是这样,此生不去红梦斋简直是妄来人间走一遭。我现在立个志,请诸君见证,我严浩在京城这三年要在红梦斋喝满一百零八杯花酒,每个姑娘都点一遍,若有偏心,天打雷劈人神共弃。”

周梨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道:“严老爷要是要去,在下愿为老爷领路。”

黄凤清哪能听不懂周梨的暗语,也笑道:“姐夫要去,我也陪着你。”

严浩眉头一挑,循循善诱:“凤清,你刚过大婚,风流场所还是我们这些成熟男性去探索,你若是感兴趣,等我二人回来可与你细细描述,你大可不必事必躬亲。”

黄凤清气笑,不再接话。

倒是周梨又道:“老爷若是想去见识见识,我看未必不可,二位老爷可知状元楼?”

“状元楼?”黄凤清和严浩对视一眼,又看向周梨。

周梨道:“这状元楼这可不是风月场所,应该称为风雅场所。里面虽也有从教坊司出来的女子,但只卖艺不卖身,这里的女子眼界极高,来了客人不想接客便不接客,无论客人花多少银子,只要是瞧不上,便拒接。”

严浩问道:“那他们这样做不怕得罪达官显贵吗?”

“不怕。”周梨道:“这背后也有靠山,没人能去那里闹事。再者,真去这种地方的哪能是权贵老爷呢?”

周梨卖了个关子,而后又继续道:“上了年纪的权贵老爷要喝花酒也不会去状元楼,只会去红梦斋,人到了一定年纪了就不喜欢又费心又费力的事情,能用钱搞定就去能用钱搞定的地方,红梦斋是能用钱买乐子的地方,但状元楼不是。相比红梦斋,状元楼是年轻才子去的地方,他们喝酒作诗,比拼的不是钱财,是才情,这状元楼里有条规矩,若作一首诗能让满堂叫好,便可免了这顿酒钱,若运气好,里面哪位姑娘相中你,还会请你入包厢一叙。”

“这地方有意思。”黄凤清问道:“这里的姑娘这么金贵?非得等她们相中,才能请得动她们?”

严浩也皱眉道:“就是,我还以为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呢?喝顿花酒这么难谁还去啊?”

“二位老爷此言差矣。”周梨笑道:“年轻才子气盛,斗才起来谁也不服谁,如有佳人在旁,三两杯美酒下肚,保不定能当场激出一篇冠绝千古的绝句。有些人去状元楼是为了一睹美人芳容,而有些人去了是看才子斗才,因而会去状元楼喝酒的不一定是男儿,保不定哪间包厢里坐着谁家的千金小姐,来寻台下翩翩才子。”

严浩疑惑道:“老周,照你这么说既然正经人家的千金都来了,状元楼里的姑娘又这么难请,那岂不是更没有她们什么事情了吗?”

“严老爷有所不知啊!”周梨答道:“这状元楼里的女子还有一点最绝,那就是干净。这里的客人就算点到了心仪的女子,也只能照规矩隔帘听曲,卖点情义的也只是撤帘换纱,她们一生只会请一位客人入厢,多是风雅才子。这些才子等中了进士,也多会把她们带回去娶妻做妾,这里带出去的女人,不丢脸。”

严浩搓了搓手眼中闪着光,言语激动:“周兄,现在春闱在即,天下举子都汇聚京师,那状元楼?”

周梨点点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太好玩了。”严浩猛搁下手中的油葫芦,过于兴奋把里面里蟋蟀吓得吱吱长鸣:“凤清,快换件衣裳,我们去状元楼,你不想去会会天下举子吗?”

“我想去。”黄凤清立马站起身来:“我去换件衣服,我们立马出发。”

出了六盘胡同,三人在六盘道口的码头上雇了一条船向城中驶去。状元楼在中街,中街毗邻皇城,与南大街同样是京城最繁忙的几条商业街之一,而和南大街不同的是,这里的店铺一半傍着水一半傍着陆路。因为傍着水,水的柔气就显现了起来,隐隐听到岸上传来的才子吟诵声或是旁边画舫上女子的娇笑声,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宛洲,回到了秦淮河。

黄凤清伸手拂过流水,三月的水冷冽但不刺骨,两岸的柳树已经抽出点点新芽,桃树也已经长出豌豆大小的骨朵儿,梅花依旧,却也片片谢花落水,归入淤泥。

一条鲤鱼从水底浮了上来,张嘴就要顶一片落在水面上的梅花,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又吓回了水底。

黄凤清抬头看去,严浩也抬头看去,两人都站了起来,只见前方码头边一座临水的阁楼上人头攒动,叫好声从那里一阵接着一阵传来,阁楼二楼的飞檐外挂着一副偌大的红底牌匾,牌匾上用金粉烫着几个偌大的字,状元楼。

“三位爷,敢问尊驾至此有何贵干?”

黄凤清三人下了船后便直径来到这状元楼前,三人整了整仪表装束,提起下摆刚准备走进去,门口却迎面笑嘻嘻的走出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阻了他们的去路。

听到里面的喧闹声,严浩心中早已是急不可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口中大骂道:“你这是什么鸟问题?我们来这里干嘛?当然是喝酒!”

说完这话,严浩也不理他,拉着黄凤清就要进去,却又被这个人挡住了去路。

黄凤清也是心痒难耐,看这个不识相的人有些不快道:“还有什么事?”

这个人陪着笑,道:“三位爷有所不知,本店规矩,进咱这状元楼要交五两银子一人的彩头钱。”

“敲诈勒索?”周梨一把拉过这个人,怒声道:“我们到哪里喝酒都没这个规矩,什么彩头钱,狗屁!”

“哎呦,几位爷有所不知啊!”这个人满脸堆苦,难为道:“几位爷想想,春闱在即,满京城都是全国各地赶来的举子,您看我们这个大门,上面雕的可是鲤鱼跃龙门!您进了这状元楼的大门就是一个大彩头啊,多吉利!”

“什么鸟彩头!”严浩不屑地道:“还状元楼?状元三年只有一个,进了这里面的人怎么算?个个都是状元?”

这个人见黄凤清三人不好惹,就赶紧又道:“三位爷要是不想交钱也可以,本店还有个规矩,在门口作诗一首也可进去。”

“这又是什么鸟规矩?”严浩满脸不悦,一首打油诗就在他骂骂咧咧的语气中脱口而出:“三月早春甚萧条,寒鸦聒噪惹人恼。状元楼前遇恶奴,讨钱不成又讨诗。”

“唉!你这个人怎么骂人呢?”这个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刚欲张口理论却见严浩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黄凤清见严浩进去心中更是急不可耐,赶紧大步跟了上去,随口道:“悬壶泼墨洒天边,天上神仙宿酒眠。桃花落水成佳酿,一梦人间春分迟。”

“好!”这人大喜过望,赶紧挥毫将这四句记下,而后亲自上前为黄凤清拉开了门,笑道:“公子请!”

周梨自然不愿意交这五两银子,但才情不及前两位主,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憋出来句:“京城四月杨花雪,镜中水过池中月。额…就这么两句,实在憋不出来了。”

那个人一听又皱眉,琢磨了会儿才品出个所以然,这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进去吧!”

“你这厮怎么在这里?讨打!”突如其来的暴喝把黄凤清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状元楼里冲出去两个个管场的汉子,屈指成爪就要捉那个门口讨诗的人,那个讨诗的人也被吓的一激灵,却矫健无比,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黄凤清和严浩面面相觑,这时一个管事上来招待他们,管事赔笑道:“三位莫要见怪,刚才那厮就是个骗诗的,在京城这种人多着呢。方才我们看场的小二一没留神就被这厮有机可乘,还请三位公子多多包涵,呃…方才三位没被骗去财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