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子!今天别看书了,陪爹出去谈生意!”
一大早,黄秋晚带着冯喜出现在东苑里,他今天穿着有些反常,一身质朴的书生长褂,头戴书生帽子,腰间小玉摆,走起路来刻意佝偻了几分。
黄凤清正在吃早饭,看到他这身打扮惊讶的连口中的稀饭都忘了下咽,含糊道:“爹,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咱家破产了吗?”
见到黄秋晚来,与黄凤清同桌吃饭的两个女孩赶忙站了起来对他施了个万福,口中轻声道:“老爷早!”
而后便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儿子,这你就不懂了。”黄秋晚也没理会她们,在他眼里只有儿子,他眉飞色舞的对黄凤清道:“今天我是去和别人谈生意的,要是还穿什么丝绸金丝再别个玉腰带的,你让人家怎么想。我得穿的中庸,这样才能显现出我这个人的老实,好让他们心里踏踏实实的和我做生意。”
“还是爹老道。”黄凤清听后竖起大拇指。
“爹,吃过饭了吗?”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商海都宠辱不惊的黄秋晚被儿子一夸顿时有些飘飘然了,心情畅快道:“饭是吃过了,不过正巧有点渴。”
身后的冯喜赶忙给他倒上茶。
“慢点吃,别噎着。”黄秋晚微笑地喝着茶。
“嗯。”黄凤清吃下最后一口稀饭后:“吃好了。”
黄秋晚:“吃饱没?要不要再来点饭?”
“不用,吃饱了。”
“嗯,早饭在于精细而不在于多。”黄秋晚补了一句。
黄凤清擦了擦嘴,突然道:“爹,跟你商量个事。”
“跟老爹客气啥,还商量,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黄秋晚语调中带着委屈:“谁不知道在咱们府上,少爷的话比老爷好使。”
黄凤清忍不住笑了,他老爹就是这样,对谁都不幽默唯独对自己句句幽默,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使然,自己性格孤僻,从小就不爱笑,老爹为了逗笑自己所以才这样。
可黄凤清接下来一句话,就让黄秋晚幽默不出了,而是狂喜。
“老爹,在春闱之前,我想把婚事定下来。”说这句话时黄凤清瞧准了时机,就是黄秋晚不在喝茶,气定神闲,而自己说出来时语气尽量要平淡。
“咳...咳...咳...”黄秋晚果然激动到手脚发颤,得亏不在喝茶,不然这回准会呛到。
“这还商量个屁!”黄秋晚一把拉住黄凤清的手,脸上红润光泽,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简直比自己大婚还开心:“说吧,哪家的姑娘这么命好能让我儿子看上?我明天.,不今天就让人去下聘礼。”
黄凤清龇了龇牙,笑道:“老爹你别太激动,今天不是去谈生意吗?再说...”
“谈个屁个生意!今天不谈了,老爹要找亲家公喝酒去!”
“再说下聘礼订婚不是要选黄道吉日吗?”
“对对对!还是儿子想的周到,爹失态了,爹糊涂了!”黄秋晚一拍脑袋,招呼道:“冯喜,这几日哪日益订婚下聘呐?”
“回老爷。”冯喜能混到大管家这个位子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立马答道:“眼下有两个吉日,一个大吉一个小吉,小吉就在五天后,大吉在十二天后的除夕。”
“小吉下聘大吉成婚,就这么定了!”黄秋晚大手一挥,尽显春风得意。
黄凤清也是被震到发愣,虽然他知道爹会很激动,他也有了心理准备,但显然心理准备的不充分。
“爹,你还没问我要娶谁家姑娘呢。”
“对,看看爹又把这事忘了。”黄秋晚又一拍额头,继而迫不及待的问道:“哪家姑娘,快和爹说说。”
“说出来你可不许反对!”
“只要你不是看上了哪家寡妇或者秦淮舫里的妓女就行,我要是反对我就去跳秦淮河。”
黄凤清伸出两根手指,正色道:“我要娶两个!”
“开窍!”黄秋晚一拍大腿,理所当然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你就是要娶一百个我也不反对。”
“哪两家的姑娘?”
“小桃和雉卿。”
“啊!”
一旁站着的小桃和雉卿听后如触电般跪倒在地,她们怎会料到少爷娶的会是自己,一时间两人慌然不知所措,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方才听黄凤清说要定婚时,她们是听得脸色惨白,主人要订婚,新的女主人来,她们做丫鬟的这辈子都翻不起身了。
“之前没和你们说”见她们如此慌张,黄凤清一步上前把她们拉了起来,轻声道:“迟早的事情。”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想。”小桃脸色涨红,低着头不敢看黄凤清的眼睛,软绵无骨小手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任凭黄凤清握在手心里。
感受到黄凤清手心的温度,雉卿再也忍不住,低着头抽泣了起来,口中断断续续的道:“奴婢,真的..真的是不敢想。”
黄凤清知道,其实她们不是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尤其以小桃的淘气,是能把自己瞪回去的。她们怕的,是自己的父亲黄秋晚。
黄凤清紧了紧握住她们的双手,安慰着她们。
他低声柔声道:“别怕。”
他转过头看向父亲:“爹,答应吗?”
黄秋晚也敛起了笑容,他想了好久,好久之后才对黄凤清露出一丝苦笑:“凤儿,她们是你的丫鬟,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多此一举只是于我而言,于她们而言就不是了。”黄凤清正色道。他知道父亲一向瞧不起女人,在他父亲的眼里,女人就是女人,就连自己的姐姐妹妹都没见过他什么好脸色,更不用说两个丫鬟。
他上前跪下,给父亲磕了个头,正色道:“爹,我知道婚姻嫁娶应当听从父母之命,可我想自己做主。”
黄凤清此刻突然有种冲动,他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黑暗的祠堂,隐隐中似乎能听到女人的哭泣,他想把自己活了十八年内心最压抑的部分说给父亲听,想让父亲明白自己的选择:“爹,我知道你肯定想为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为我办一场轰动整个宛洲城的大婚,你恨不得把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抓过来给我当媳妇。但是爹,我的命里有许多承受不起的东西,儿子一直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不想认识很多人,更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我只想保护自己周围的人,不让我周围的人受到伤害。”
黄凤清想和父亲说说自己的娘,可他又不忍心和父亲说,他不忍心伤害父亲,他低下头:“爹,可能儿子就这么点出息吧。”
黄秋晚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我的儿子,爹怎么会不懂你呢?你记得小时候吗?你的姐姐们都怕爹,她们犯了错爹对她们发火每次都是你挡在她们前面,其实你是知道的,你的姐姐们抱你亲吻你,给你糖果吃,给你母亲般的关怀这都是在利用你,她们其实不爱你。”
“我知道她们恨我,因为我是男孩。”黄凤清笑了笑。
“可你还是会挡在她们面前。”黄秋晚露出无奈的苦笑。
黄凤清上前踢了一脚黄老爹,道:“爹,你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可开心不起来。”
“是是,是爹失态了,儿子要大婚爹高兴的很。”黄秋晚抬起双手狠狠抹了抹脸,道:“爹知道,你一直是爹的骄傲。”
“那婚事?”
黄秋晚笑骂道:“冯喜,你说说咱们府上谁说话好使?”
方才听父子俩对话,冯喜的神经也跟着一波三折,这回情形已然明了,他知道该如何作答,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谦卑的笑道:“回老爷,当然是少爷的话好使。”
“老爹真好!”黄凤清大声赞美,转而赶忙拉着两个女孩一起跪在黄秋晚面前,低声道:“快说见过公公!”
“小桃见过公公(雉卿见过公公)”今日这般大风大浪,俩女孩已经从恍如隔世中清醒了过来,脸上虽然泪痕未干,但这副梨花带雨的娇容甚是好看。
“儿子带媳妇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黄凤清笑道。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黄秋晚上前把黄凤清拉了起来,握着他的手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孩道:“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家有名有份的人了,作为你们夫君的父亲,我会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进来,而作为你们的公公,我没什么其他可说的,只望你们能遵守妇道,孝敬尊长,切勿辱了我黄氏的门楣。”
“是!”两个女孩一如既往的应了一声,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们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黄秋晚显然很满意,转而对黄凤清笑道:“儿子,既然是明媒正娶,她们的身份要足够尊贵,光是丫鬟是不行的。”
“老爹听你的,你安排吧。”黄凤清道。
“那你得听老爹说才行啊!是你的大婚,你得发表点意见吧。”黄秋晚笑道:“小桃的好办,我让人带着聘礼去浙洲荀家下聘,荀家是大家族,她爷爷荀鹤年是荀家二当家,当年当过唐洲同知,算得上门当户对,你要娶两个,当以小桃为正妻。”
黄凤清点了点头,道:“我同意如此,虽然我不想分大小,但世俗眼光总得盖过去。”
黄秋晚抬起手捋了捋胡须,微微闭上眼眸,神态深谋远虑,继续道:“儿子你不反对就好。雉卿这边,我这两日会带她去拜访一位老友,让她认我这位老友为义父,如此一来门也能门当户对,儿子,以你的聪慧,你可知为父所说的这位老友是何人。”
“老爹想什么我自然知道。”黄凤清看向门外:“此人是德宗二十五年壬申科进士,出生京城名门姬氏,生性狂傲,因其家族依附奸党,一气之下辞官离家,隐居咱们宛洲南山三十年,梅妻鹤子,人称南山诗狂的姬鸿昌。”
“不错。”黄秋晚颔首道:“一来鸿昌与雉卿都为姬姓,从姓氏上就好说了,二来他性格疯癫狂傲,梅妻鹤子,以至于至今膝下无子女,晚年又该如何?雉卿要是认他为义父,他就是你的岳父了,你也要孝顺他,送他一个安然晚年。”
“这是自然。”
黄秋晚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我儿子仁厚。”
“这不是像我爹!”黄凤清顺着拍了个马屁,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对两个漂亮可爱的未婚妻温柔一笑,从她们投来那柔化秋水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做对了他转回头对黄秋晚轻声道:“我替她们谢谢爹了。”
“哈哈哈哈...”黄秋晚爽朗大笑,他的眼神越过黄凤清看向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孩,第一次对这两个以前从不正眼相看的女孩打趣道:“要谢就谢你们的夫君吧!老爷我只有一个要求,赶快给我生个孙子抱抱。”
两个女孩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但是在黄秋晚面前还是不敢造次,依旧是唯唯诺诺的答道:“是!”
“哈哈哈哈哈...”黄秋晚大笑,他很少笑的如此爽朗,一边大笑一边火急火燎的带着冯喜出门走去,回头大声道:“儿子,快收拾收拾,跟我出去谈生意。”
“知道了,马上就来。”黄凤清应了一声,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第一次看见父亲的背影如此轻盈。
“奴婢谢过公子。”黄凤清还未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两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两个女孩对黄秋晚的话不敢违背丝毫,作势就要下跪。
黄凤清赶忙上前一步拉起她们,柔声道:“以后你们就不是丫鬟了,是我的妻子,不用跪。”
两女孩脸上虽依旧挂着泪痕,但却是绯红如花,两双情深如秋水的眸子里尽是幸福,被黄凤清这般盯着起先是含蓄,而后便破了功,忍不住掩袖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慢慢的抬起头,柔声道:“是公子,奴婢明白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们,但黄凤清却从未见过她们眼中如此温柔的目光,这眼神都快把他融化了,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把她们搂进怀里,各在她们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怎么还这般称呼呢?”
“夫君,妾身知错了。”雉卿把小脸埋在黄凤清的怀里,声音微如细蚊。
“夫君,妾身也知错了。”小桃也跟着学了一句,但她显然要比姬雉卿的胆子大些,踮起脚尖飞快的在黄凤清的脸上亲了一下,而后便也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黄凤清抱着她们温存了一会儿便道:“我得去和爹出门了,你们回屋歇着去。”
“夫君快去,妾身在家里等你回来。”小桃和雉卿一边说着一边把黄凤清推了出去。
“南宫,你们去送送她。”黄凤清出门前嘱咐道。
“知道啦,夫君放心吧。”
“小桃、雉卿,恭喜你们。”东苑的后堂打点好行装的南宫相对二人笑道。
小桃心中的喜悦还未散去,笑靥如花,就对南宫道:“南宫姐姐,如今你自由了,你这么漂亮,一定也能找到一个好归宿。”
南宫摇了摇头,对两人露出一丝笑容,笑容里带着一丝哀伤:“我自由了,少爷仁厚,把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可以回家了。”
“南宫姐姐,真羡慕你还有家。”卿拉住南宫的手由衷道。
却不料南宫轻轻摇头:“雉卿,你不必羡慕我,如今少爷给了你们一个家,这比我那个把我卖了的家好千倍、好万倍。我现在回去,是福是祸还尚且未知。”
“这是为何?”
“红颜命薄。”南宫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家道中落,家里无权无势,否则怎会被卖身出家,只不过当初命好,被一还俗于佛门的唱戏师父买去,他心地善良待我如女儿,我才保住了这副干净的身子。而我这次回去,一切又从头开始,恐怕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如我师父般好心的人了。”
小桃宽慰道:“南宫姐姐,应该不至于如此,没了卖身契你就是清白之身,不会再有人让你卖身出家。”
南宫叹一声:“你们不懂,我是身世浮沉雨打萍,这么多年过来只有身不由己。多年不见家中父母不知安在否,我被卖出后再回家里又不知会遭家中什么白眼,就算我是清白之身,恐怕也会人人嫌弃。”
小桃愤慨道:“南宫姐姐,你回去要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你就回来。黄府是宛洲的世族,家大业大,我和雉卿和少爷说说让你留下,再给你在宛洲寻个良人,我们姐妹三天天在一起搓麻将。”
南宫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哽咽道:“多谢两位妹妹,你们对我如亲人一般,你们的话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