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尊称为陆大人的老者并未睁眼,只是嘴唇嗡动,一段往事缓缓道来,那嗓音犹如北风中的百年老木,虽然枯朽,却承载着悠悠岁月的痕迹,让人不敢轻视。
“当年程彦衡大将军战死,检验清理战场的郎中是我的胞弟,他的医术是军中上下都信得过的,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也是他将左中将战死的消息传回军中的,大将军听闻后悲恸不已,立即宣我为其立书封册,并追封为左副将军,名字刻入将军祠。”
老者说着,语气笃定。
“可当我刚写到‘卒于’二字时,就听到帐外有人惊呼程彦衡中将回来了,随后便见其发冠散落,混身是伤,双目赤红得走了进来,进来后便直接跪倒在大将军面前说‘末将不才,此战虽逼退敌军,却因冒进致使大军损失惨重,请大将军责罚。’帐内一干人等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堂便有人惊呼‘阎罗回来索命了’。但大将军是一辈子征战杀伐的武将,不信任何鬼怪邪祟之说,只让程彦衡回去好生修养,并严惩军中一切有关中将的流言。”
这等诡异的经历,惊得在场众人无不是屏住了呼吸,都瞪着眼睛,等着老者继续说下去。但他讲到之后的话时,语气却开始渐渐迟疑起来。
“但军威镇得住一时,却镇不住私下里的揣摩,尤其是当时中将身边的一位姑娘也在他出征那日离奇死于帐中,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上下仔细盘问也未发现有任何人进过他的营帐,大将军还想继续下令彻查,却被程彦衡自己拦了下来,只说是他自己欠了萤川姑娘的命,不干他人的事。但是此事太过诡异,不好轻易入书册,最后大将军只下令让我改写为重伤,也就是朱大人所翻阅的那册。”
此时,就连平日里吵闹的景昊都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却只有羡渊在这其中听出了一段辛酸的原委,他哑着嗓子,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大人,您方才说的萤川姑娘,可是我五毒的人?”
“是。”陆大人听了这话,第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羡渊,一双眸子虽然混浊,但目光却清澈温暖,“那位姑娘的确来自苗疆,但因为她不是苍云堡的人,所以老身的书册中未着任何笔墨,小友见谅。”
老者还在继续讲着,这之后便是江湖上盛传的狂刀客一战成名的故事,而这里景昊已经没了心思听,只小声问羡渊,“你是怎么知道那位姑娘是五毒教的人的?”
羡渊未说话,只暗地里深深得看了景昊一眼便垂下头去,景昊见他不想说话也没有再逼问,此时外面的狂风已经停了,只剩一轮寒月,安静的注视着雁门关百年来的兴衰荣辱。
但是这片宁静未持续多久,就在大家准备熄了烛火休息时,屋子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离着近的人忙抬手遮挡飞溅来的木屑,也是眨眼的功夫,五个人、五柄长刀直奔羡渊砍去。
景昊大惊,来人目标明确,是来杀羡渊的!
他下意识的举盾扛过去,两刀劈在盾面上,震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剩下三个人未与景昊缠斗,身形一晃再次直奔羡渊而去,羡渊本身休息的位置就靠着墙壁,此时没有退路,只得勉强向侧面翻去,顺手抓起一捧枯草向三人扬去,给自己争取了一息的时间,随后虫笛嘶鸣,巨大的蛇影从他背后腾空而起,照着其中一个人的面门就扑了过去。
整屋子里都是文官,没人习过武,见了这阵仗直接吓懵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朱真朱大人,只见他抡起身边的书箱冲着面前的人就砸了过去,其中一人被砸得一趔趄,没功夫再围攻羡渊。
看一击得逞,朱真竟乐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他奶奶的,欺负我们读书人是不是,你爷爷我可跟郑副将练过!来呀,有种冲我来!不要欺负小孩子。”
趁几个刺客慌神的功夫,羡渊笛音一转,蛛网瞬间缠住一个人的脚腕,景昊这段时日里天天同羡渊一起切磋,十分了解他的套路,抓了这个空挡,盾牌掷出去,逼退了身边的两个人,随后长刀丝毫没有犹豫得直刺向那个被蛛网缠住的人,出刀之势颇有几分狂刀客的风骨。
那人没想到景昊会突然向他出手,来不及闪躲直接被刺了个对穿,景昊更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长刀带着血花抽出来,随即刀柄一横,一颗人头直接落地。
血溅了一地,剩下的四个人也红了眼睛,不要命得冲景昊和羡渊砍了过来,此时屋内被召唤出来的虫兽也全部爆出血光,嘶鸣着攻击了起来,景昊当机立断,冲着屋子里发愣的文官们吼道,“快跑!跑出去!跑!”
几个文官被吼得清醒了过来,抓起书箱,搀扶起年纪最大的陆大人,踉踉跄跄得冲了出去,刺客们的目标本就不是这些文官,此时亦无暇顾及他们。
只有朱真朱大人,依旧轮着书箱,一下一下得砸过去,每一下都带得自己一趔趄,他再不懂带兵打仗,也看明白了这几个人的目的,是要杀这个五毒教的孩子。
朱真趁着把一个刺客砸得后仰的机会伸手一把把羡渊扯了过来,随后用出了平生的力气将他甩出门外,“孩子,快跑!”
景昊也瞥见这一幕,盾牌轮向那个被书箱砸到的人,一击砸在脖颈上,那人直接被砸得晕厥了过去,景昊回手将刀锋一立,向下狠狠一插,直接将那人钉死在地上,随后一转身,盾牌往地上一竖,死死得抵住剩下的三个人。
“朱大人,跑啊!”景昊焦急的吼道。
朱真见状心一横,直接侧身将景昊撞得倒飞了出去,随后自己手无寸铁得扑向屋内的三个人。
“景昊,你带他跑,去找楚云山!”朱真喊着,左半边身子被迎面而来的尖刀刺穿了,血染红了他的官袍。
刺客见目标要跑,急忙要追出去,却被朱真死死得顶在前面,剩下的二人也未留情,直接出刀刺穿了朱真的身体,朱真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逐渐没了力气,被三把尖刀推着连连向门口退去。
退到门口的时候,朱真使出最后的力气,两手死死抓住门框,不让屋内的人冲出去,屋内的人也发了狂,一刀一刀得刺向朱真。
但直到他几近气绝,都没有松开抵着门框的手……
無錯書吧“朱真大人!”羡渊尖叫着想要冲回去救人。
但景昊眼见着现在的情况,朱大人明摆着是要牺牲自己保全他们两个,这种情势若再迟疑,便白费了朱大人舍命争取来的时间,景昊只能强忍着眼泪,死命抱住羡渊不让他回去,最后直接调头强拉着他向驿站外狂奔而去。
最后朱真终于没了力气,被三个人推倒在地上。
他倒下后仰面望着空空的院子和清冷的月光,竟笑了起来,奈何笑了两声就被血呛进喉咙里,咳嗽了好一阵,每一咳都带得身上的血窟窿里,又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他最后只能唇口微张,勉强呼着气,合着满口的腥甜喃喃道。
“请君……暂、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万户侯啊!”
这时一丝云飘过,暂遮住了大半月光,像是连月亮都难过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