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昊将羡渊放在帐内休息,自己则又跑了出去,许久没见回来。

羡渊躺在榻上,帐外依旧人声喧哗,许多谈话听不真切,但依旧有只言片语传了进来。

“又感染了几个。”

“听说脑袋拍烂了从里面爬出个绿油油的虫子来。”

“可真吓人呐——”

羡渊此时只觉得像坠进了冰窟窿里似的,周身冰冷,寒意从里往外的扩散,让人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喂,醒醒,怎么又烧起来了。”是景昊的声音。

羡渊睁开眼睛,帐里已燃起了烛火,“雪余村里如今怎么样了?”羡渊开口问道。

“师兄们把感染的村民集中到了一个地方暂时控制着,但你们苗疆那东西极其难缠,郎中如今有些束手无策。”

“你带我过去吧。”羡渊说着,起身就要下床。

“唉,你别急,先把药喝了吧,还有这汤,余伯送来的。”景昊一把按住了他,端起了身旁的药碗递到了羡渊面前。

“然后,还有这个……”说着又向怀里掏去,谁知话还未说完,营帐的帘子就被一柄长刀猛的掀开了。

还未等景昊反应过来,冰寒的刀锋直指羡渊的喉咙,“小子,说!你对村民做了什么?”

“云山师兄,他没有——”景昊见状,伸手就向刀柄按去。

“没你说话的份儿!”云山长刀一抖,横着向景昊拍去,直接把他连人带碗全掀了下去,炖好的肉汤和药洒了一地。

看着来人冲景昊动手,羡渊也是发了狠,虫笛一响,一青一白两条长蛇直冲云山面门飞了过去,猩红的信子吐出老长。

云山不敢硬碰,身子急退,紧接着将右手的盾牌向羡渊掷了出去。

羡渊刚想吹笛,只见景昊闪到自己身前,盾牌一立,将云山的盾牌弹了回去。

“师兄,有话好说,我可以作证,事发的时候羡渊和我待在一起,并没在村里。”景昊急忙喊道。

云山方才被羡渊攻击,此时自家师弟又拦在那苗人前面冲自己动手,一时间怒火中烧,没了理智,抡刀向二人劈去。

又是一声婉转的笛音,云山眼见着长刀劈在了一团黄光上,紧接着那团黄光里,一只金黄的蟾蜍由小变大,最后膨胀到有半人多高,腮帮子鼓鼓的,冲自己发出一声长鸣。

“无耻之徒!”云山怒骂道,“五毒教之人净会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羡渊眉头一皱,平时笑眯眯的凤眼此时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线,原本清透的眸子里此时紫光流转,虫笛凑到嘴边,笛音由原来的婉转变得尖利,身边所有的毒物应声而起,身上爆出骇人的血光。

“这位少侠,你与我动手尚情有可原,但你何故辱我师门?”羡渊厉声问道。

“何故?雪余村十几条人命你问我何故?”云山此时也是暴怒,手中的长刀上寒光流转。

“你有何证据证明那蛊虫是我所为?”羡渊继续问道,而他身边的蛊虫现在已狂躁到了极点。

“牙尖嘴利!雁门关一带除了你,可还有其他苗人!”云山的长刀瞬间暴起,身法一闪,直冲羡渊斩去。

羡渊也不甘示弱,屋子里所有的毒物都发了疯一般,猛得向云山咬去。

“住手!”只听一声低吼,一串黑影闪进帐内,持盾先向云山一压,挡住了他的攻势,紧接着盾牌一甩,弹开了四周疯狂攻击的毒物,最后执盾向地上一插,肉眼可见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气劲。

见到来人,云山身上的血光瞬间退了去,景昊也是一愣,两个人同时单膝跪地,收起长刀,喊了声“副将!”

此时满屋的毒物在那气劲的震慑下也消停了下来,羡渊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满脸狠戾。

“来人!”那副将喝到,“云山,军营内擅自打斗,责三十军杖!”

“副将!此人便是前两天进村那苗人!”云山指向羡渊,一脸不甘。

副将转身望向云山,一身玄甲闪着冰冷的幽光,“审讯有刑司,你!可是刑司中人?”声音铿锵有力,代表着军队中铁一般的纪律。

“不是……”云山垂下了头。

“苍云军纪何时教你不明真相之前随意出手伤人?”副将再次问道。

“末将……知错。”云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打!”一声令下,军杖带着风声挥了下去。

“雪余村蛊虫肆虐,危害百姓,五毒教中人难逃干系,带走!”说着,又进来两个士兵,将羡渊拖了出去。

“副将!”这时,跪在一旁的景昊连忙喊道,“我可以作证,他与此事无关!”

“景昊,你以什么身份为他做保?”副将问道。

“我……以他朋友的身份……”景昊抿了抿嘴,坚定的说道。

羡渊听了也是一愣,在心里暗叹道,“哎,倘若与我有关呢?”

“好,一并带去刑司!”

苍云堡刑司的大牢里,审讯官例行审问,由于事关十几条人命,副将也站在一旁一同听审。

“雪余村内如今的蛊虫可与你有关?”审讯官问道。

“无关。”羡渊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可与五毒教有关?”

听到这个问题,羡渊抿了抿嘴,想了一会说道,“今日我到苍云堡之时,才刚听说村里的事情,一直到我被带过来之前,我都在苍云堡的军帐中休息,未曾去过村里核实,蛊虫究竟出自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事发时你在何处,可有人证明?”

“与景昊在苍云堡后山采药,期间掉进了余猎户挖的陷阱,直到今天早上,才被余猎户和他儿子救上来,此事他们都可以作证。”

审讯官沉吟了一会,便示意士兵将羡渊重新押回了大牢。

“供词可有问题?”待人走后,副将问道。

“确无任何问题,景昊的供词和他说的几乎一样,事发时两人在后山。而余猎户那边我也派人去询问了,他和儿子都证实说今早才把景昊两人救上来。还有羡渊住的客栈,我也派人去过了,客栈老板和伙计都证明羡渊已经两天一夜未归了,房里留下的物件也并无可疑。”审讯官如实回答道。

“那这么说来,此事可能真与他无关?”副将一时也陷入了疑惑,“但是这一切发生的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苍云堡的大牢里,羡渊靠在一团枯草上,怔怔的望着铁窗外的夜空,暗红暗红的,没一会便飘起雪花来。他此时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刚来到村里时的画面,一片温暖祥和,还遇见了一言不合就冲自己扔盾牌的傻小子。

想到景昊,羡渊的嘴角就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受伤流血都不怕,居然怕各种蛇啊蝎啊的。

“进去吧,别磨蹭太久。”看守大牢的士兵说道,紧接着羡渊就听见自己这扇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转头一看,景昊拎着个食盒跑了进来,“饿坏了吧,一天都没吃上东西,刚才余伯给的肉汤都洒了,哎,真可惜,我都没舍得喝。”接着从食盒里取出了几样小菜,还有一碗稀粥。“吃完记得把药喝了,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在发烧,再这么烧下去恐怕要出问题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忙活个不停的景昊,羡渊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意,他从没想过离开苗疆,还会在遥远的北地遇到关心他的人,惦记他的伤,记着他饿着肚子,甚至当着自己同门师兄的面,愿意为自己一个外人作证。

景昊没来前他都在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苍云堡的大牢里无人问津,毕竟苗疆和这里隔着十万八千里,教里得到他的消息再派人来,想来自己早就死透了。

“想什么呢?快吃啊”景昊又把碗筷往他面前递了递。

“我可是病号,没力气吃,你喂我。”羡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笑眯眯欺负人的时候,索性身子又往后靠了靠,弯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等着景昊的反应。

景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小子要不要脸,还没力气吃饭?刚才跟云山师兄打架的时候你可有力气的很。”

羡渊也不动,就这么笑着看着景昊。

“哎,行吧行吧。”最后还是景昊败下阵来,用勺子舀了点稀粥递到了羡渊嘴边,这之前还不忘用嘴吹了吹。

羡渊翘着二郎腿,吃的一脸满足,再看景昊,翻着白眼气鼓鼓的。

“你做的?”羡渊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兔子都不会烤,刚才拜托厨娘做的。”景昊喂饭喂的一脸生无可恋,“你说我当时怎么想的,招惹你这么个祖宗。”

羡渊嘿嘿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让你在我这练练手,今后好知道怎么讨姑娘喜欢。”

听到这句话,景昊舀粥的勺子突然停住了,他又想到那天自己看着羡渊想‘他要是个女孩子该多好。’,一时心里像有人轻轻的挠了一把,接着又狠狠的攥紧了一般。

看到景昊愣住,羡渊想是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道,“喂,我要吃菜。”

景昊回过神来,夹了一筷子菜塞到羡渊嘴里,但却没敢抬头看他的脸。两人沉默了半晌,景昊从怀里掏出了两枚系着皮绳子的琅牙,“那会本来想给你这个的,被云山师兄打断了。”

羡渊从他手里拿走一枚,“那天你卸的那个狼牙?”

“嗯,小时候听其他师兄说的,戴琅牙辟邪,正好从那公狼身上卸了两个,今天就跑去找余伯帮忙打磨了下,想着你送我了荷包,我也该送你点什么。”景昊说着,但却依旧没有抬头。

羡渊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直接戴了上,但是见景昊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便顺手拿了他手里的另外一条,挂在了他脖子上。接着右手捏着他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怎么,让你喂饭,生气了?”

景昊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底竟有一股冲动想亲上去,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自己是男孩子,而他也是,他只得咬着牙忍着,忍到最后竟然鼻子一酸,心里一阵难过。

羡渊并不知道景昊此时的想法,只是就这么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从惊讶到直白,然后再到现在,自己完全琢磨不透的情绪。“方才在帐内,你哪来的自信替我作证?”羡渊问道。

景昊被他问的一愣,“这两天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那你就确信此事与我无关?”羡渊不依不饶的问道。

“所以那蛊虫是你下的嘛?”景昊反问道。

“不是。”羡渊否定。

“你说不是,我便信你。”

“我若骗你呢?”羡渊说着,又把景昊的脸向自己拉近了几分。

“那我便……”景昊原本下意识的想说‘那我便杀了你给无辜的百姓一个交代’,然而‘杀了你’三个字却梗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便如何?”

景昊被他问的一时没了答案,心里却也在一遍遍的反问自己,如果羡渊骗了自己,自己会如何。

看着景昊一直没有说话,羡渊也不再为难他,只是轻轻的说了句,“以后可别再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便把捏着他下巴的手松开了。

“动作快点,出去了!”守在外面的士兵突然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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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景昊端起药碗怼在了羡渊面前,羡渊这次倒是乖巧,没要他喂,直接端着碗将药一口气都喝光了,只是最后咧着嘴说了声,“苦。”

收拾了东西,景昊似乎又想起什么,顺手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留给了羡渊,“牢里阴冷阴冷的,你怕是住不惯,明天我再给你拿条厚的来。”

羡渊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是指望我在这里住多久?不用总往我这跑了,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进来会情郎。”

景昊懒得和他斗嘴,最后嘱咐道,“你别生云山师兄的气,他原本就是雪余村里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心里着急。”

羡渊不耐烦的冲他挥了挥手,“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