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轮皓月挂于空中。

受近些时日朝中变幻莫测的局势所影响,京畿之地名存实亡多年的"宵禁"也是被重新严格实行起来。

放眼望去,偌大的北京城漆黑一片,唯有位于长安大街以西的英国公府邸还亮有点点灯火,宽阔的街道上更是停有多辆奢华的马车,同时伴随有窸窸窣窣的谈笑声。

他们这些人,均是京中各家勋贵的亲信家丁,所谈论的内容也无非是府中的那些"风闻趣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话题便是逐渐跑偏,转而猜测起今日众多勋贵不约而同聚集于此的用意。

大明京中的这些勋贵们上一次这般"团结",还要追溯到先帝殡天,众位勋贵拥立天子继位的那一次。

因为涉及到大明天子,终究是有些忌讳,本是兴致正浓的家丁们也不由得停止了谈论,但一双狐疑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的望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府邸。

如此多的勋贵,深夜齐聚于此,究竟是在商议着什么呢?

...

...

与府邸外的"人头攒动"所不同,英国公府邸内虽然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很是凝重,往来的家丁婢女皆是屏气凝神,唯恐打扰了正在后院书房中议事的诸多勋贵。

"呼。"

望着眼前满脸涨红,不约而同聚集于此的勋贵们,身为主人翁的英国公张维贤满脸疲惫,有心想要下达逐客令,但两百余年的传承下来,京中勋贵关系错综复杂。

在场的这些人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能攀上"亲戚",并且他张维贤身为在京勋贵之首,也没有抽身事外的道理。

"诸位,"犹豫半晌,张维贤终是开口,略有些无奈的打起了圆场:"天子前不久刚刚落水受惊,此时整饬宫中禁军也在情理之中,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吧..."

对于眼前这群勋贵集结于此的用意,张维贤心知肚明,但他却是刻意装起了糊涂。

"国公,此话差矣呐!"

话音刚落,身着麒麟补服的抚宁侯朱国弼便是赶忙起身,一脸急切的嚷嚷道:"算上今日,陛下已是在一周之内,连续两次驾临西苑太液池,并于豹房检阅军队。"

"这腾骧四卫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在场的各位可是心知肚明呐..."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嘈杂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一众身着华服的勋贵们均是目光炯炯的盯着上首的张维贤,眼眸深处涌现着一抹异样的光彩。

虽然自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以来,他们这些勋贵便天然与文官保持着"敌对"关系。

但在某些事情上,却也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达成和解。

嘉靖年间,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野心勃勃,数次领兵进犯大明边境,甚至一度达到北京城下。

在其撤兵之后,心有余悸的朝臣们一边彼此推卸责任,一边强调着加强"城防"。

为此,各怀鬼胎的朝臣们将"腾骧四卫"的军饷及建制减半,美其名曰巩固边镇,实为变相削减皇权。

除此之外,于京中传承了百余年的勋贵们还不忘利用自身于军中的影响力,趁着腾骧四卫建制缩减的当口,从中上下其手,将府中的亲信家丁,门生故旧尽数安排进军中,借此贪墨军饷。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过后,被武宗皇帝整饬多年,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些许战斗力的"腾骧四卫"再度名存实亡,成为京中勋贵敛财的工具。

"隆庆皇爷和神宗皇爷也曾视察过腾骧四卫,最后不也是悻悻而归,应当没什么打紧的..."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好似瞬间沧桑了不少的英国公张维贤缓缓摇头,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悲。

张维贤作为在京勋贵之首,他的话语自是极有分量,加上并非在场所有勋贵均是与"腾骧四卫"有所粘连,故此书房中的气氛倒是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不少。

"国公,话不能这么说呐!"

眼见得张维贤好似有坐视不理之意,刚刚出声的抚宁侯朱国弼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

腾骧四卫兵册足额为六千四百人,被削减一半建制过后仍有三千两百人,但其中六成以上的"占役"都是出自他抚宁侯府,这叫他如何坐得住?

事情紧急,抚宁侯朱国弼眼眸深处涌现一抹狠辣之色,抱着破罐子破摔的角度,直接点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诸位,腾骧四卫作为天子亲军,肩负着护持宫禁的安危,若天子铁了心想要整饬,我等舍了些利益也没什么打紧的。"

"但本侯只怕天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正目的而是在兵册足额四十万的京师三大营。"

哗!

一句惊醒梦中人。

只一瞬间,书房中本是有些上了年纪,精神不佳的勋贵们便是精神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是随之响起。

与兵册足额当为四十万的京营相比,占役不过三千两百人的"腾骧四卫"确实显得有些无关轻重。

因为彼时集结了大明精锐所在的"京营"在土木堡之战中损伤殆尽,故此重建后的"京营"被兵部和户部刻意削减拖欠一半以上的军饷。

但饶是如此,京营理应也有二十万以上的可战之士,可如今驻扎在北京城外的京营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余人,其中还有不少在边镇受了重伤,回京苟延残喘的"老弱病残"。

余下的十五万人军饷自是在积年累月间,不知不觉的落入了在场勋贵的囊中。

这笔被贪墨的军饷数量之多,光是随便想想,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天子已然下旨将毕自严和王在晋起复回京辅政。"

"这两位,可是咱们大明朝出了名的知兵之人..."

"诸位,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毕竟魏忠贤那条老狗还活在世上呐。"

说到最后,朱国弼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剧烈颤抖的声音中还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怨恨。

就在前两年,他因为些许琐事得罪了大权在握的魏忠贤,继而被天子下令停发俸禄,沦为京中笑谈。

本以为随着崔呈秀及周应秋这两名阉党骨干伏诛,魏忠贤那条老狗也将不久于人世。

但任凭朝中奏本如雪花一般递进宫中,天子却始终留中不发,甚至还召回了两名一向"兢兢业业"的朝臣。

须知,无论是王在晋亦或者毕自严可都是有真才实干之人,远非朝中那些志大才疏的"东林"可比。

如此种种之下,抚宁侯朱国弼已是嗅到了京中当下暗流涌动背后用蕴藏的杀机。

他岂能无动于衷!

"抚宁侯,你大胆!"

眼见得朱国弼竟然敢蛊惑众人,甚至隐隐约约流露出威胁之意,近些年愈发收敛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是狠狠的一拍身前之案牍,勃然起身。

他张维贤自万历二十六年袭爵以来,便是备受大明皇室信任,先于万历三十七年统领后府,后又执掌京营,还曾拥立先帝和当今天子继位,岂容有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