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

一轮圆月悬挂于穹顶之上,足以令人心悸的黑夜吞噬着整个紫禁城,唯有乾清宫还亮起点点灯火。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经过十余名宫娥内侍手忙脚乱的收拾过后,刚刚还狼藉一片的乾清宫暖阁便是焕然一新,但众人的耳畔旁仍回荡着"奉圣夫人"那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伴君如伴虎。

天子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在过去几年都享受着无上权柄的"奉圣夫人"便跌落了神坛,被几名身材魁梧的随侍宦官拖离了暖阁。

虽然从"奉圣妇人"客印月开口向天子求情,再到她被"责令出宫"拢共没有持续半炷香的功夫,但对于魏忠贤和王体乾这两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裆来说,却是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就连自幼与天子相依为命的"奉圣夫人"都落了一个黯然离宫的下场,似他们这等"天子家奴"更是不用多说。

也许是知晓难逃一死,心如死灰的魏忠贤和王体乾也不再扯着那沙哑的嗓子哭嚎,而是精神恍惚的盯着曾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年轻天子。

此时的朱由校在他们眼中既熟悉,又陌生。

...

"起来吧,别跪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大明天子朱由校的呼喝声终是在案牍后缓缓响起,并打破了暖阁中维持多时的沉默。

闻声,脸色惨白的魏忠贤及王体乾先是一愣,随后方才不约而同的哭嚎道:"奴婢死罪,不敢起身。"

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视死如归,倘若有机会"苟延残喘",谁又愿意沦为乱葬岗中的一具无名男尸。

"近前来。"随手将一封刚刚掀开不久的奏本搁置于另一侧,神色淡然的朱由校便是不置可否的吩咐道。

既然他已是适应了"大明天子"的身份,那他便要履行大明天子的责任。

"陛下.."没有丝毫的迟疑,双腿早已麻木的魏忠贤及王体乾不顾身体传来的酸痛,赶忙膝行至案牍前,一脸殷切的盯着案牍后的天子。

"朕刚才说了,魏伴伴平日里既要替朕处理政事,又要提督宫禁,身上还兼着东厂提督的差事。"

"实在是辛苦呐.."

很快,朱由校毫无感情的声音便在寂寥无声的乾清宫暖阁内响起,并且如同一盆冷水,径自浇在魏忠贤才刚刚燃起些许希望的心头之上。

"陛下,奴婢.."近乎于下意识的,魏忠贤想要开口为自己争辩两句,却又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依着大明惯例,提督宫禁应当是锦衣卫的差事,但去年十一月,统率锦衣卫多年的指挥使骆思恭以"年老体衰"为名上书请辞。

经过自己的一番"运作"之后,令自己的心腹爪牙田尔耕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自此之后,东厂及锦衣卫便同时被自己握在手中。

"朕还听说,上至内阁首辅,下至地方总督,皆是你九千岁的门下走狗。"

"就连各地官员都接连为你立起生祀?"

未等魏忠贤有所反应,朱由校凌厉的咆哮声便是接踵而至,使得气氛才稍稍有些缓和的乾清宫暖阁再度紧张起来,默默立于角落处的宫娥内侍们也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奴婢死罪..."

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九千岁"魏忠贤瞬间便瘫软在乾清宫暖阁的地砖之上,唇齿不清的低喃着,眼中满是绝望。

如若说早些时候,天子幽居于深宫中,逐渐将权利交付于他是为了与朝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相抗衡。

那到后来,他大肆提拔自己的党羽,对朝中"东林"及所有不依附于他的朝臣赶尽杀绝便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

虽然他自己内心也知晓,自己大肆提拔心腹,排除异己的举动与昔日"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没有半点区别,但他还是心存侥幸。

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死罪?"

"你将朕的大明祸祸的乌烟瘴气,一句死罪就想将此事揭过,未免有些太容易了吧?"

没有在意满脸绝望,好似瞬间苍老了十余岁的魏忠贤,案牍后的朱由校毫不犹豫的讥讽道。

虽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党"确实算不上正人君子,甚至在王朝更迭之际,些许东林党人还闹出过"水太冷"的笑话,但"阉党"也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

这些因为攀附魏忠贤骤然显贵的官员们自知"得位不正",便对朝中"正直"的官员大肆打压。

"想死,没那么容易。"又是一声冷哼过后,大明天子清冷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炸响,也让乾清宫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气氛暖和了不少。

"奴婢死罪,还望陛下开恩.."能够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遑论是终日陪伴在天子身旁的大裆。

几乎是瞬间,他们便听出了朱由校言语中的些许松动之意。

"朕是谁?"迎着两名大裆殷切的眼神,案牍后的天子缓缓起身,突然问出了一个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陛下名为.."闻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便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只不过碍于规矩,他终究不敢直呼朱由校的名讳。

倒是其身旁的"九千岁"魏忠贤眼中涌现了一抹精光,重重的叩首过后方才朗声答道:"陛下乃是我大明之主。"

"那么,尔等又是谁?"很快,脸色毫无波澜的朱由校又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一次,司礼监掌印王体乾再不敢自作聪明的抢答,只是喉咙上下耸动,低头沉默不语。

"我等乃是天子家奴。"又是一声清脆的叩首声响起,魏忠贤的声音比之刚才还要洪亮几分。

许是觉得如此回答还无法令天子满意,魏忠贤又补充了一句:"我等更是天子鹰犬,天子手中的一柄利刃。"

呼。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朱由校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泛起了些许涟漪,同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在整个天启朝搅风搅雨的"九千岁",光是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便远超其身旁的王体乾数倍不止。

难怪王体乾以司礼监掌印之尊,却心甘情愿居于魏忠贤之下,对其唯首是瞻。

"既然是朕的家奴,尔等便要知晓,朕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

"朕没给你们的,你们不能抢。"

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朱由校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声音于案牍后骤然炸响,并席卷整个乾清宫暖阁。

"奴婢死罪!"

伴随着洪亮的叩首声,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也是随之响起,暖阁的空气中已是充斥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魏忠贤及王体乾两名大裆已是血流满面,其身上所穿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沁透,瞧上去很是狼狈。

见状,案牍后的朱由校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毫无感情的盯着如死狗一般瘫软在自己身前的两名大裆。

他知晓,水满则溢。

无论是"阉党"亦或者"东林党"得势,都会直接或间接削弱自己的皇权。

"朕给尔等三日时间,将这紫禁城宫禁梳理一遍,同时东厂提督的位置朕给你留着,其余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都给朕吐出来。"良久,朱由校杀气凛凛的声音终是缓缓响起。

他既不愿意重蹈武宗皇帝正值壮年,却无故落水而终的覆辙,也不愿将大明置于危难之中,交由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昏庸之辈管理,进行所谓的"无为而治"。

他要做真正的天子。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但就在距离紫禁城千里之外的辽东,同样有人也在做着"天子"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