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姜别夏被解扬带着离开了医院外喧嚣的小道, 转而绕进了一条隔着不远的矮楼居民巷。
正是中午烈日的时候，夏日骄阳照得街巷里的老旧建筑映出短影，粗壮的老树遇风摇曳, 树影斑驳, 耳边只听得见簌簌声, 让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姜别夏沿着小路慢慢地移动着步子，身旁的解扬敛去了不少阳光, 也随着她的步子放缓自己的步伐。
不过是才过了几天, 姜别夏却好像觉得有好久都没有和他这样单独而又自然地并排走着了。
有人说, 散步是件暧昧又浪漫的事情，恰好有风，身旁有他, 那就让步伐再慢点。
街巷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人往前走了又走了一段，解扬终于开口了，低声问道：
“心情好点儿了吗？”
姜别夏没应这声, 顿了几秒后淡声道：
“你想和我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谈话前的铺垫, 大多时间不过是为了调节气氛, 姜别夏却觉得, 这时候这样的话更像是磨着人让人不安的诱因，解扬要跟自己谈什么, 不用猜都知道。
话语说到一半, 解扬嗓间顶了下，视线落在身旁人微绷的侧脸上, 才又继续道：
“之前没告诉你我有准备出国的想法，这事儿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仔细考虑到你的情绪。”
耳边的声音明明很淡很淡，话语的主人甚至在在强压着不想暴露情绪，可解扬却尤为觉得心下抽疼，像是被密不透风的网箍住，嘞得他要喘不上气儿。
姜别夏说话间，嘴角带着浅淡又隐约看出些勉强的笑容，浮着一层水汽儿的眸子被散落的阳光照得亮晶晶地闪烁，这话是对解扬说，也是对自己说，像是说服自己的慰藉。
她心下微动，兴许是这几天的低压情绪积压，听到这话竟眼眶直泛起了红，委屈别扭的情绪在那一刻也达到了顶峰。
“我不该自以为是想要在作出决定之后再告诉你，我也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却又忽略了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所以解扬，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样，即使是已经确定了要去国外读大学，那我都一样祝你前行无阻，前路有光。”
解扬嗓间溢出了个字，却又被生生顶着，无力的感觉贯穿上来。
姜别夏稳着声线闷声道：
“可是解扬，如果不是那天你的资料意外掉出来，那我是不是就会在你出国那天才知道，你要出国了。”
姜别夏以为，她在等来了这样的解释后，会舒坦一些，可情绪向来是最难把控的东西，任性地往别处偏离。
“我……”
他长吸了口气儿，语气带着自嘲和浓重的歉意：
一阵微风吹过，鸟倦林梢，老树上的枝桠窸窸作响。
听着解扬的话，她不仅没有丝毫的畅快，反而愈发憋闷得难受，控制不住的自我别扭和矫情硬生生地让她生出些自我厌弃，那是解扬自己的前途，她凭什么要让别人一定给自己解释。
她似乎已经认定了解扬会选择出国，其实也对，毕竟，在坦荡的前途面前，谁又会愿意舍弃而拘泥于此。
解扬心下有些颓然,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 接着眸色微敛，嗓音喑哑道：
“出国的事…”
大多数人最不愿意接受突如其来的坏消息，那仿佛就像是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下了一场暴雨，砸在肩上狼狈又钝疼，甚至于在阴云急雨散去，也会在漫长的往后时光困于潮湿之中。
“是我的错。”
姜别夏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道歉，她见过少年的骄傲，恣意狂妄，可这会儿却带着谦和与坦然。
解扬视线落在面前人的脸上，沉默地听完了她的话，久久没动静，眸色深暗，掩盖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姜别夏伸手摸了把绷得酸涩的眼眶，停了脚步，转过身体正对着解扬，唇角微弯敛声道：
“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的解释。去国外读大学，资源是要比国内好很多，机会也会有很多，没有人规定理想要有限度，前途很远很长，有想法才会有可能，志向本来就应该投向远方。”
说白了，她到底是有些自私，不甘于这样的解释。
“别笑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姜别夏听见低哑的嗓音朝着她说了句简短又岔开话题的话。
下一秒，解扬胳膊抬起，手掌落在姜别夏的脸上，指腹掠过她那浸润泛红的眼眶，接着跟了句：
“不想笑就别笑了。”
姜别夏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绷不住了，她鼓起勇气和强撑着稳定说出来的话不过就因为解扬的这两句话直接破防，眼里的水光适时滑落了下来。
她急忙低下头，抬手擦掉，视线朦胧地盯着地面，心下涌上来挫败又无力感。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好好地去和解扬说清这件事。
感性总像是肆虐狂妄的暴徒，不经商量，强行支配着人的下意识。
解扬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张便携湿巾出来，二话不说撕开包装上手给姜别夏擦脸，动作间满是细心和轻柔。
姜别夏刚想往后收，直接被他顶住后脑勺，低声“命令”道：
“别动。”
夏天闷热，眼泪滑到脸上容易黏腻，湿巾抚过，透着清爽。
姜别夏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月考物理考砸被老宋的温柔开导哭完之后，解扬也是这样冷不丁地拿湿巾盖到了自己的眼上，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湿巾不用再跑去刻意浸水。
等到她情绪稳定了些，解扬才收了手，站直了身体低头看着她，慢声问道：
無錯書吧“还有话要说吗？”
姜别夏没应声，她还要说什么，好像也没什么能多说的了。
解扬看懂了她的意思，眼皮轻抬，点了点头道：
“行，那说完了该我说了。”
不等姜别夏去猜他可能会说什么，解扬的嗓音已经响了起来。
树枝上挂着的蝉带着鸣叫扯出了一阵悠长的声音，在午间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敞亮。
解扬眼波闪动，语调自然却又透着明显的认真，直白地说着心里的话。
“转学之前，我的确以为，高考结束去国外读大学对我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也以为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坦然面对。但到了现在，不过仅是提起这件事，我都觉得自己没有了之前的笃定。这里有我热衷的生活，有我留恋同样也舍不得的人，更有，我很喜欢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姜别夏看晃了眼，在面前人说起喜欢的姑娘时，她似乎看到了解扬的眼神里划过惬意的满足和柔和。
不等她仔细辨别，解扬的目光直接和她交接上，眼前人眼眸含笑，薄唇微张道：
“姜别夏，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本来我想等高考结束之后再好好跟你表白，可现在，好像等不及了，那我就趁现在好好说。”
“我喜欢你，从始而终，都很喜欢。”
“第一次见面水龙头坏你提醒我那次，当时我想这姑娘怎么这么别扭，鼓着勇气提醒声音还小小的，以为我没听见还别扭着，不过挺有意思的。后来，老宋带我去班里，我站在教室窗外，又看见了你，那时候我下意识觉得，上天要给我的缘分我不接是大逆不道，所以选座位我选了你旁边。再之后的每件事，我承认我都是打着想和再近点儿的念头，我以为我能继续这样忍到高考结束，可是很显然，我不能。”
姜别夏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给怔住了，解扬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能让她心下微惊的存在。
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喜欢自己了，而她察觉得很晚。
解扬看着她这幅表情，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自我调侃道：
“别这么看着我，我有点儿受不了。”
解扬收回了手，在姜别夏有些发懵的状态下，继续道：
“我想过了，既然这里有我很喜欢的人，而我也舍不得，如果出国是让我违背内心，那我宁愿放弃，出国之后的变数太多，而未来说长也不长，更何况，时间在跳跃，年少的青春匆匆，姜别夏，我一点儿不想当路过你青春的短客，若是要留痕，我偏想要让这痕留下一辈子，越长越好。”
少年的声音随性，像是要贯穿整个夏天，蝉鸣不歇，就连夏风的气息里都好像在传递着他赤诚的喜欢。
姜别夏仰头看着解扬，像是被吓着，但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开心，任何话语都给不了她最想要袒露的表达。
突如其来的愉事，同噩耗相比，更像是在酸涩过后含上的一块甜糖，过后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还是会觉得甜蜜和惊喜。
这个表白打得姜别夏措手不及，在高考之前的这个时间点上，她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回应才足以配得上这样的表白。
不等她回答，解扬先说了出口：
“不用着急给我回答，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打乱你的任何安排，但是姜别夏，我等得够久了，所以，跟我做个约定，我陪你拿高考状元，之后给我个回应，行吗？”
姜别夏睫毛颤动，清透的眸子里盛满了男生的身影，她没理由去拒绝这样的约定，自然而然地应声道：
“好，我答应你。”
解扬紧绷的肩膀倏忽地松了松，后背浮着热气也消散不少，他也是第一次表白，紧张在所难免。
姜别夏听到他说不去国外的事，虽然心里自然舒缓不少，可到底理性尚在，不想真的因为自己耽误他选择前途，便敛声隐晦道：
“解扬，不去国外你会后悔吗？我希望你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而不是因为她。
解扬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坦声道：
“我自己做的选择向来不后悔，国外的确很好，但国内也不差，人生本来就是一道证明题，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答案，只要我想走，哪里都能走出风光。”
话语间的自信和热血，像是把整个未来都把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姜别夏的胸腔里被带着扯出了一阵鼓动。
把话说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又一如之前，甚至还要比以前更为自然和亲近。
回去的路上，姜别夏主动提起了之前做过的那个美梦，她告诉解扬，说她梦到了两人上了同一所大学。
解扬跟在她旁边，笑了笑，嗓音张扬地对着姜别夏道：
“那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美梦成真。”
街巷里的微风还在吹拂，树叶晃动，蝉鸣不倦，悠悠夏日长。
少年的爱意赤诚，燃尽整个盛夏。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