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自行车停在“夜路”书店的门前, 伴随着开门传出的吱呀声响像是宣告开场的审判,一想到要练稿,姜别夏头一次觉得进书店也是件挺让人抗拒的事。

柜台后坐在轮椅上的沈怀诚一如既然地朝着两人打了个招呼。

兴许是姜别夏脸上表现的抗拒过于明显, 他打趣地朝着她问了句:

“夏夏, 怎么了这是, 这小子欺负你了?”

有解扬在中间,再加上来店里次数多了, 姜别夏纵使慢热的性子也和老板沈怀诚渐渐熟悉起来, 两人的称呼也近了不少。

她闻言抬头, 先是笑着喊了句诚哥下午好,接着温声回了句:“没有没有,没欺负。”

凭心而论, 解扬确实没有欺负她, 讲真练稿这事怎么看都好像是在帮她。

沈怀诚撇了眼一旁如沐春风的解扬,这人目光压根就没移开面前人姑娘身上。

没等他开口欲继续说些什么,解扬拍了拍他面前的柜台, 面上挂着得意的笑意, 说出的话愣像是反击:

姜别夏恍然间扭头看向一旁正掏的解扬,心里顿时升起些迫切的冲动,解扬会有秘密吗?

少年总给别人一种明媚恣意的感觉,眸眼矜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坦然面对,在这段年少正盛的年纪,坦坦荡荡地展露桀骜轻狂。

说完不等沈怀诚回应, 隔着校服外套薄薄的布料,动作格外自然地牵上姜别夏的手腕, 把她往两人常去的位置带。

“秘密啊?”

沈怀诚坐在轮椅上,盯着一高一矮的校服背影出神,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取而代之浮上些莫名的落寞和伤感。

她微微愣了下,接着恍然下意识地问道:“诚哥就这一家店吗?”

他嗤声笑了笑,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乐道:“他啊,要是靠这书店吃饭,早饿死大街上了。”

这话虽没细说,但大概回答的差不多,姜别夏也没再追问。

解扬的表情似乎一如既往,但她到底能看出那张俊脸上多出来的几分错愕。

气氛恍然静止了,在那落针可听声的安静氛围下,姜别夏思绪慢慢回笼,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后,当下格外后悔,后悔自己嘴那么快了。

姜别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解扬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失声笑道:“想什么呢。”

思绪飘忽间,一旁的解扬扭头看向她,嘴唇微张,姜别夏却没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是那刻迫切的冲动涌上极致,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问道:

“解扬,你有秘密吗?”

姜别夏一时没从两人的吵闹中回神,顺从地被解扬牵着。

解扬反应极快地接下了, 洋洋洒洒地又给人放了回去,笑意不羁:

“诚哥您这不是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诚哥这人看起来温和亲近,但又好像藏了很多事一样。她格外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兴许有些是快乐的,但大多都是些不愿提及的伤心事,旁人更是没权利去揭开。

两人进了屋内,解扬拎着姜别夏的书包放在桌面上,把人安排在位置上。

解扬几乎是秒懂这姑娘什么意思,八成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这店没客人,所以在那瞎胡担心沈怀诚呢。

喊着沈老板这句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沈怀诚佯怒地伸手抓了面前摊开的书朝着解扬丢了过去, 骂骂咧咧道:

“你这小子, 目无尊长是吧。”

姜别夏眼波微动,咽了咽嗓子,刚想张口说些什么缓和之词,却被解扬的声音抢了先。

姜别夏也总能在与之朝夕相处中,沾染上些青春这段年华里本该有的朝气。

不知道是因为那段流失的年少时光,还是因为年少时光里遇到的那个人,总之,说不清楚。

“沈老板多操心操心您这书店吧, 一个客人都见不着, 不寂寞啊!”

解扬唇边又扯上了噤笑。

姜别夏莫名被这句反问带着心脏狂跳了起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解扬对上面前人的目光,坦然地回答道:“我有啊。”

姜别夏觉得他能回答自己这冲动出口又算不上礼貌的话已经是足够了,既然是秘密那便没理由说给别人听,她本就后悔问出那句话,这下更不可能继续问下去。

她微微动了动唇,缓声道:“嗯,那就……”

后半句“继续守着就好”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到身边猛地多了股温热的气息。

解扬往自己身边凑了凑,淡定又随意地接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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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打扮得帅气点想争得某个姑娘多看我两眼,半夜做梦不自主地想着某个姑娘,早上起来发现该死的青春期梦遗。”

“这点我先道个歉,下次克制。”

姜别夏听着这话耳根子直发热,能把这话说得这么淡然又不害臊的人怕是只有他了。

解扬顿了几秒,落在面前姜别夏身上的视线炙热又隐晦,像是包含了格外深沉的情绪,嗓音也有些发浑:

“所以啊,某个姑娘身上藏着我最大的秘密。”

直白的话语掷地有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碰碰撞撞,像是要宣誓某种决心似的。

姜别夏刚歇下的心跳声骤然间狂乱起来,节奏失了规律,被炽热的目光盯着整个人恍若被包围在了沉火中,周遭涌过来尽数热意。

明明是解扬的秘密,可对她而言,这个秘密尤为沉重,可压着却又不得不承认似乎乐在其中。

解扬一点也没有要求她能给出什么回应的意思,就仅仅是纯分享似的,稍微移开了视线,凑在姜别夏耳畔故作悄声道:

“我的秘密可全都说给你听了,姜别夏,记得替我守好。”

温热的气息系数喷洒在耳边,姜别夏耳尖直接泛上红意,面前人身上惯有的木调香味钻进鼻息间,让人恍惚地失了方向,只想纵下沉沦。

她敛了敛眸子,不自觉地凝神屏息,停了有几秒,才温吞又透着某种道不清的坚定回道:

“我会的。”

守好那份寄托在某个姑娘身上的盛大秘密。

解扬没再问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转而朝她要了写好的表彰大会要用的发言稿,那个秘密的话题也就这样被掀了过去。

江阮中学老规矩,让学生发言从来都是自备发言稿,姜别夏对写发言稿这事信手拈来,只是这会儿从书包里拿出来自己写好的发言稿,递给解扬时难得有些犹豫和不好意思。

解扬捏了捏纸角,格外认真地看着少女隽秀的字迹,停顿了有五分钟,眉间轻皱。

“有什么问题吗?”

姜别夏看着他突然变化的表情,心下有些打鼓,一时间没底气地问了句。

话音刚落,解扬倏忽地笑了笑,扭头看向身边人,薄唇微张,语调半扬:

“姜别夏,你稿子写这么出彩,让人家文科班的第一怎么秀?”

相比于那些天花乱坠值得学习的各种方法和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短暂激情,姜别夏的发言稿一字一顿间更像是在讲述一段时光,只不过那段时光比较特殊,是每个人必经的青春。

伴随着这句话,姜别夏怦怦的心跳声舒缓了不少,她还以为稿子真有什么不合适的。

接上解扬那句话,姜别夏回答着解释道:

“只是一场发言,没有要秀。”

稿子出彩不出彩她倒是没觉得出来,就像是和往常发言一样,说些她想说的话。

解扬懒懒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姜别夏没这个意思,把稿子顺势又递给了她,懒着调子拖腔道: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先他们一步听听我们第一的发言?”

说是帮她练稿子,这人的司马昭之心完全是路人皆知,发言也要当第一个听众。

姜别夏没深想,接过稿子也没拒绝,反正到最后这人总还是会达到目的,倒不如硬着头皮直接上了。

她清了清嗓子,端直着背脊,马尾在脖颈间顺柔地淌着,余光也从一旁人身上收了过来,尽力忽视着那格外炙热的目光。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

刚读了一句,解扬伸手打了个手势。

姜别夏不得不停下来,眼神疑惑示意:“这句有问题吗?”

解扬咳了咳,吹毛求疵道:“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是不是这样说比较好?”

姜别夏清眸顿时透出些错愕,这人玩儿呢,这两句有区别吗?

解扬明显看出来了姜别夏的无语,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颠倒重点地反问道:

“亲爱的同学们,没改错,我们难道不是你亲爱的吗?”

“???”

重点是这个吗?

姜别夏耐着性子,没驳声,拿着笔在开篇语那处狠狠地加上了“亲爱的”三个字。

重新顺着那句话读下去,刚读到“距离高三开学已经过去了89天”时,解扬这人眉间又跟着皱了下。

姜别夏当下再次被扰乱,脸颊绷紧没能忍住有些恼怒地看向他。

解扬直接接住了面前女孩儿的目光,语气格外淡定地解释道:

“算错了,不是89天。”

姜别夏没改,写稿子的时候她特意算的是开表彰大会那天,所以格外确定就是第89天。

她觉得解扬这人就是故意的。

解扬坐直了身体,倒是乐得看这姑娘恼怒时生动的表情,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把少女头顶的碎发,温声哄了句:“乖,不生气。”

姜别夏当即耳边像是轰地一下炸开了噼里啪啦的声响,被解扬抚过的发丝连带着都觉得灼烫,话语和动作间都似乎超出了她想象中的亲密。

反观始作俑者却格外坦然,一点没觉得什么不对,慢悠悠头头是道地分析:

“高三开学是八月七,开表彰大会那天是十月二十五,应该是第90天。”

姜别夏没想到他还真能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句佯怒遮掩的“你幼不幼稚”都挂到嘴边了,紧接着又听见这人低喑的嗓音跟了句:

“准确来说,姜别夏,到表彰大会那天,是我认识你的第90天。”

这句话听起来平静无比,可却又格外能搅动人心潮。

第90天了吗?三个月了,始于八月初的盛夏,直至十月底的深秋,她和解扬认识了快有三个月了。

从开学那天,他都已经记得这么清楚了。

那份起初在盛夏的悸动,到今天仍然不停歇。

姜别夏恍惚间意识到数字像是个催人的暗号,高三能有多少个三个月,而她和他似乎也仅是数着四的三个月。

本该是缱绻悸动的氛围她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些落寞。

两人的屋子里,没人说话,便成了寂静。

过了有两分钟,姜别夏余光里看见身旁的人伸手扯了把凳子,两人的距离也近了不少。

那时,她听见了一句足以称得上谓之甘霖的话语。

身边的解扬说了句:“姜别夏,我们有的是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