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院里前堂点起了油灯,平常不大热闹的前堂,挤满了一屋的人。下人在门口等着,老爷太太在屋内焦急看向大院门口。大院走廊的灯全点亮了,灯火通明。我们从傍晚五点多出发,到二更没回,太太急得在屋中走来走去,让王妈找来老爷,谁知老爷见二姨娘没回也早就焦急万分!一行人全挤在前堂,老爷叫管家上镇上找,管家走了许久还未见回来。正在焦急中,管家撞开门走了进来道:
“老爷街上都没人了!花灯集市早散了!我们找了镇内唯一车马店没找到人,沿路也没见到我们家马车!老爷…二姨娘他们会不会遭土匪了?”
“什么,土匪…”
太太几近昏厥。王妈赶紧扶着坐到屏风椅子上。老爷看向太太,过了好一会,太太才大哭起来了道:“要遭土匪,这可怎办!老爷你赶紧想办法救救你那傻儿子!”老爷心烦道:“我还不知要救儿子,焦急有何用,既是遭土匪绑票,他们要钱的,放心不会伤人!现在得等他们让人传信。”太太抓住老爷衣服道:“土匪会要多少钱?他们不会狮子张大口吧!”老爷不耐烦扯开衣服走开道:“这会还钱钱钱,是你那傻儿子重要!还是钱重要!”
“那当然是儿子重要!”
太太捂着手娟哭了起来,管家在一旁看着老爷,太太哭声在屋上方回荡着,越哭老爷越心烦!他边走边看向大门口,这时,院门被推开了,拿棍子下人们统一紧张起来,见是马叔进来,大家松了口气,太太见到马叔冲了过去抓住他道:
“马叔,你们去那啦?”
“太太,少爷他们被牛头领的土匪绑了。”
太太一下瘫软下来,那傻儿子是她的命,她抓住马叔道:“土匪怎么说?”
“凤仙,让他进来说。”
马叔进去就跪下道:“老爷…”
老爷看着他道:“起来说,在那绑的?”
马叔站起道:“青山岭脚。”管家看向马叔道:“马叔,这时间不对呀?在一条大路,我去镇上咋没碰到你?”
“我们回来路上绑的!我也没见你呀?时间可能错开了!少爷他们被捉后,少奶奶让我找他哥去。”
太太惊讶的过来站马叔跟前道:“梦儿有哥哥,我咋没听说?她这大门都不出的?这会咋就多了一个哥哥,马叔你快说这是咋回事?”太太盯着马叔看,马叔道:“他这哥哥,我今日白天才第一次见他,长得挺高大的——他是位军人,是位营长呢,或许有办法!”
“还是位国军营长!老爷,要是真的是梦儿哥哥,他要是追究起梦儿被卖一事咋办?”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买卖人口,你看现在…”
“那咋办!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凑巧的事!他俩兄妹咋就在集市上遇见了?”
“打仗是四处走的,碰上了也不出奇!马叔先说说梦儿这位哥哥怎么说?”
“他当场就走了,我听他们说话——像是和这帮土匪头子打过交道。”
“那就放心了!毕竟当兵门路多!”
老爷坐了下来,马叔又道:“林营长说他能把事办妥人带回来,办不妥,让老爷你等他回来,我看少爷他们命是保住了!”
太太也坐下道:“命保住就好!老爷,我就怕他追究我们买梦儿这一事!”
“我看不会,能当上营长的不是行武出生的莽汉子——我看梦儿都是初中生,哥哥不会差!应该是位明事理的人!他妹妹被拐卖掉,最好的出路就是被正经人家买去,要是落入风尘之处,岂不更惨!”
“要这么说,他还得感谢我们!”
太太放下心来。众人在等绍兴的消息。夜更静了,屋内冷,刚才大家处在紧张状态下忘了寒冷,当神经松弛下时来,他们身上直发抖,太太让人赶紧在前堂生炉子,大家焦急看向门口。
车在路上跑着,空气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柳生开的很快,车灯照着前面。我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回去后该怎样解释我跟绍兴的关系?我这人不能撒谎,尤其面对着人家的眼光,一说谎就脸红!上次用酒掩盖,可这次呢?我手一直拽着衣角。绍兴回头看着我道:
“怕到家不知怎么介绍我?你不会撒谎让我来说,你配合我就行。怕就怕柳生那大嘴巴!”
“营长,你放心吧,我这嘴到关键时刻不会乱说的,我聪明的很要不怎么当您副官!”他扭头看他。绍兴道:“你知道厉害关系就好!你是知道梦儿在这家的地位,像这种家庭在外认识男子是最忌讳的——严重的要浸猪笼的。”
“唉!我知道,我嘴封住行不!”
他从车上倒后镜看向我。我听到绍兴这一番话心里暖暖的甚是感动!起码他站我立场上为我着想了。车在大院门口停下,前面俩人下车,绍兴推开车前座拉我下来。我看向大院门口,心急促跳动,有点担心看向他,而他很自然的拉起我手,我挣脱开他说:
“你做什么?”
他又伸手拉我说:“这样才像兄妹,世间兄妹哪像你我间拉这么远距离的。”
柳生在一旁笑着,我瞪了他一眼。绍兴拉着我去敲门,柳生跟在后头。门房妈子来开门,她见到我惊讶向前堂叫道:
“太太,少奶奶回来了!”
太太从前堂跑出,见到我,又朝后面看去问我:“八宝呢?”
我小声说:“没回。”
“没回?那你回来干吗?”
绍兴开口说道:“太太,有话屋里说。”
她见绍兴拉着我,她上下打量他道:“你就是梦儿那个哥哥?”
“说明白点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跟我母亲在贵州生活,她在武汉,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几乎认不出来了!我们是今年小年她带八宝上集市才碰到的。”
太太还是疑惑的看着他,她神情突然变和缓道:“你是梦儿哥哥对吧,唉呀!我们是亲家,快请进喝茶。我刚才是太焦急了!出口不慎!梦儿能回来是大喜事!有林营长在,我家八宝定会没事的!”绍兴笑道:“不会有事,这帮土匪我与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只要钱不会伤害人。”太太叹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这时老爷也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走到绍兴跟前同他握手道:“林营长能来我李家,我李家门楣生辉啊!没想到我们竟还阴差阳错成了亲家!”
“李老爷好!刚才还听妹妹提起你。她说你人和蔼是位新式老爷!”
“梦儿夸奖了!请进去。”
他们走进前堂在屏风前太师椅坐下,管家去端茶。我扶着太太站在一边,绍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很焦急,所以接了妹妹便赶紧回来。这么说吧我与樊二打过交道——去年意外与他抢过一批日本物资,他欠我人情,我找他说时,他愿意让我无条件接走妹妹!可八宝和二姨娘就不行,他说你必须要用钱赎他们回来,不过他愿意从原来五千降为三千外加一百担大米,李老爷你看呢?”
太太一听又大哭起来,老爷瞪了她一眼道:“王妈拉她回屋!"
王妈赶紧搀扶她走开,太太回过头来道:“林营长,他是你妹夫,你得上心营救他!”
“夫人,放心为好!我定不会让八宝和二姨娘有事的。”
他站了起来目送太太离开。管家端茶过来,绍兴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老爷看着绍兴道:
“林营长,现在别说五千,三千也难凑啊!长沙与这地远,这远水救不了近火。”
绍兴把茶碗放下道:“李老爷,你放心好了!樊二不会催的。但人还是别在那呆太久,毕竟那是个土匪窝子,二姨娘一个女子在那恐岀意外!我看李老爷你还是尽快吧!”
老爷当晚就决定回长沙,他让管家去叫汽车司机,当晚便离开了大院。我太困就趴在茶几上睡着了,绍兴把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老爷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知道。临近天亮,天井口边滴起雨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了我,我看向天井台,绍兴正站在天井口抽烟,屋里静悄悄的,只剩我俩。我把绍兴大衣拿给他,他看向我说:
“醒了?”
“老爷走了?”
“走了,回长沙去了。你冷就回你那屋烤火去。”
“不冷。”
他接过衣服穿上低头目不转晴的盯着我,气氛有点暧昧,我低头不敢看他。正在尴尬时,柳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这大院的茅厕还比不上我的天然厕所,挖一坑埋了多干净!这里味大的很!”
绍兴忙转过头,他看我俩站一块,他又想掉头出去,我见他翻弄腰带,腰带扣已固定不紧,我忙道:“柳生这腰带坏了吧!过来,我替你整整。”他回头问我:“你这也会弄?”
“我爸是裁缝,这小意思。”
他瞄了一眼绍兴提着裤头过来了,他扯出腰带给我看,我见是腰带插销反了,我扳正递给他说:
“试试”
他系上笑道:“唉!好了!”
厨子们过来送早餐,他们端着托盘进来笑道:“刚才管家让我们给各位准备早饭,我们不知道做什么早点合林爷口味,就各样做了一点。”托盘上有面条,有粥,有咸菜,有包子。他们把托盘各放两张小木桌上,我拉着绍兴坐下,拿了个包子递给他,他接过吃着,柳生坐在对面吃粥。我对厨子道:
“你俩先回吧!”
“唉”
俩人退出,我给绍兴舀了碗面条说:“你们先吃,我去看一下娘。”
他点点头。我跑了出去,一路跑去太太屋里,屋里很安静,我踌躇要不要敲门。这时门开了,王妈走了出来,她看见我把门关上说:
“太太刚睡。”
“娘没事吧!”我小声说。
“昨晚哭了一夜,这天亮时就有点咳嗽了,怕是感冒了!这会我打算叫厨子把凉茶给煎上。”
我看着她手里的纸包伸手过去道:“让我去吧!”
“还是我去吧!”
“王妈,娘醒了你跟她说爹回长沙筹钱了,让她把心放安了。”
“你其实是不知道太太!她这是既心痛钱又心痛八宝了!”
她匆匆走了,我在门口待了一会又回了前堂。那一夜,我们的谎言像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井口的那块天阴的像入夜后天色。
我们从前天晚上,一直等到第二天夜里。将近一更,老爷才匆匆的从院门口进来,他拿着油伞拎了个小皮箱跨进了前堂,绍兴一直没睡。本来下午时分,我叫他去我屋睡一会,他说不困!其实我知道他是怕引起别人的误会。这时绍兴见老爷进来,他迎了上来,我跑去替老爷关伞,太太上前道:
“钱凑齐了?那粮担我已叫管家准备好了。”
“钱筹齐了,林营长什么时候送去?”
“越早越好!”
绍兴接过钱箱,太太盯着他看,老爷道:
“那我叫管家把粮担弄好,与你们一块送去。”
他看了看天井台说:“这天还下雨,拉去也不好搬,加上雨水容易浇湿,我看拿钱先赎人吧!”
老爷笑道:“如土匪收了钱就放人,那这一百担粮我全送你——就仅当给你妹子的聘礼。”
绍兴看向我笑道:“我还应该谢谢你们,武汉打仗那会,我还担心着她!她现在没事也是托你们福!我要是当真嫁妹妹话!我可不止要这一百担的米。”
俩人笑着,老爷道:“林营长要多少只管说,我这媳妇,我很满意!我只有这一个傻儿子!将来我这么大的家业还不是你妹子作主。”
他看向我,我赶紧低下头。太太笑道:
“林营长,你能这么通情达理!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福!现都半夜了,我赶紧给林营长安排客房让你住下,烦您劳累了一天一夜!”
“让老管家去。”老爷说道。
他看着绍兴道:“林营长不看看数目对吗?”
绍兴把小皮箱放桌面打开,只见银圆都用红纸包着,绍兴拿起一条打开数了下,再清点总数道:
“刚好三千元。”
他把箱合上交给了站在一旁的柳生。老爷请绍兴坐下,我扶太太到一边侧椅坐,老爷问绍兴:
“林营长是那个部队的。”
“95师13团3营。”
“95师,我在长沙认识你们不少副官——他们整天花天酒地的!你们却在这荒山野岭中驻防,真辛苦了!”
绍兴拱手道:“身为国之军人,保一方平安是我们的职责。”
他看向被樊二说成是大汉奸的李家仁,心想:李老爷也算是知书达理之人,他怎么就与日本人勾结?俩人谈了一会后,管家过来道:
“老爷,客房已经备好了!”
老爷起身说:“那就请俩位过去就寝吧!招待不周!见谅了!”
“没有,这挺好的!我们那可是连瓦遮头都没有!”
俩人大笑,管家带绍兴俩人过去,我也跟了过去。这间房是在客堂右侧的一间小房,平常我很少过来也就不知道,管家推开门说:
“那你们聊,我走了。”
我们进屋,这间小黑屋进门右边有一张红木雕刻的云理床,床前有张红木小圆桌,桌的左手边有张竹榻,上面垫了被铺。柳生刚进房就说要上茅房,他关门出去。他一走,我就心跳加速看了绍兴一眼道:
“那你睡,我走了。”
我掉头向门口走去,绍兴眼光一直跟随着我。我匆匆出了门,不敢在堂屋停留,便匆匆绕过天井口,从右侧边的小门进了防火道道往我屋中走去。一路上,我想起与绍兴的交谈,心中甚是甜蜜!可现在又心慌的像个小偷,生怕俩人独处让人生起了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