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去捞绿穗子的手停住了,摩婀悄悄打出一个浪,将穗子推出旋涡,任由它漂远。

就靠这条穗子,她像钓鱼一样等太姮上钩。

“那里……”太姮果然按捺不住,她指向不远处,急着提醒摩婀。

“哦?”摩婀假装不知,顺着她的动作转头去看,“那个啊,我不要了。”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较为克制的坏笑:“你看,你不想要这条小命,我也一样,不想要那个小玩意了。”

太姮无奈叹口气,好像她成了明白事理的天女大人,而摩婀才是一个冥顽不灵的新生灵子。

她跳下水,胎膜瞬间恢复充盈状态,让她看起来宛如被巨型水母吞吃入腹的小人。太姮熟练地踩水,操纵着包裹住她的球状薄膜向前顶冲,直至她潜到穗子滞留的地方。

穗子被岩洞凸起的石壁拦了一下,暂时没有漂远。太姮的手无法突破薄膜,没办法实打实抓住它。

她冒出水面,柔滑的胎膜像第二层肌肤,紧紧包裹住她的脸颊。太姮回头,求助似地望向摩婀,满脸的狼狈可怜相。

摩婀见好就收,当即向她游了过来。

她们的距离不断缩近,摩婀凫水时扬起的水花甚至能打到太姮的脸。这时候,太姮又化身为一尾活泼的鱼儿,调皮地潜入水底不出来,也不管水面那条穗子了。

她还有这层神奇薄膜保护,没有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可以在水下肆意呼吸。但早已成人的摩婀在陆地上生活已久,必须时不时去水面换气。

太姮应该是观察到了这一点,就打算这么藏在水里不出来了。

摩婀心想,这小家伙还挺记仇。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入水,隔着重新充盈起来的胎膜,她们二人掌心完全贴合。

这个时候,摩婀心里又涌上复杂的情绪,太奇妙了……她正在观察着另一个自己。

镜子和水面,都能让一个人能看到自己的样貌,但另一张酷似自己的脸近距离出现在眼前,这样的冲击才最为真切。

她会活得很长很久,甚至比自己还要久远,而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等到摩婀消失在世上,太姮会将和她密切相连的血脉、记忆,或许还有品德和性格,全都传续下去,她能给她的,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灵魄。

不过,前提是她得先突破眼前这层最基本的障碍。

太姮闭着眼睛踩水,她在饱满的胎膜内壁摸索着,五指已然戳出五处凹陷,但韧性十足的薄膜就是不破,她或许已经尝试过千百次都是如此。

很显然,她不够执着,也没有支撑她执着的动力,尝试过后无果也就作罢了。

摩婀拍拍太姮的手掌,太姮随着她的动作睁开眼。

外力不能直接插手干预,但她能够引导她。

摩婀伸出食指指向水面,太姮看着那个方向,岩壁的幽幽冷光打下来,染得水面一片荧绿,绿穗子几乎和池水融为一体,正在她头顶漂浮不定。

食指继续向上指,这回明显使了更强的力度,但动作经由池水缓冲已经柔缓许多。

摩婀的目光柔情似水,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平时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把厚衣服都留在岸上了,此时没有脱干净,还留了最初那件穿在最里面的“人鱼服”。

这下,她们二人都很像人鱼了。

轻薄的料子在水下愈发透明,蓝紫绿三色亮片熠熠生辉,水面照射进来的光线在她身上流转着斑斓光点。太姮看得痴迷,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同样处在水下,两人的状态大相径庭,这对摩婀其实很不公平,但她仍在忍耐着,坚持陪伴太姮。

太姮继续看着摩婀,发现她紧紧抿着嘴巴,应该是憋了一口气很长很长的气。两人在水下对视,像是在赌谁会先泄气,或是谁先鼓足勇气。

太姮突然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她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呗!

她脚下奋力蹬水,一鼓作气向上直冲,手指也和摩婀一样举过头顶,小小的锐利的指尖指向她想去的地方,指向她想要的东西。

在一瞬间,摩婀和太姮一同冲破水面!

摩婀陪她一起发力,顺便上来换气,太姮则是头一回真正呼吸到凉爽干燥的空气,她仓促喘咳两下,一不小心咽了一口清甜池水。

这样柔弱可怜的模样没有持续多久,她伸手的速度极快,摩婀还没来得及看清动作,太姮就已经攥紧拳头把绿穗子握在手心。

“穗子是你的了。”

摩婀一边踩水一边摊开手掌,示意自己无心去抢夺。岸上还有一条蓝色的,摩婀想着,也许还得靠那条蓝穗子再把她骗上岸。

这家伙怎么真跟鱼似的,要靠钓的……摩婀心想。

太姮的心思其实没那么复杂。她喜欢绿色的那条,就只盯着绿穗子,无所谓蓝的那条丢在哪里,她不想下水也已经下了,那么接下来做什么都无所谓。

摩婀上岸之后,太姮独自留在水里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她像猫捉耗子一样玩了一会儿穗子,任由它漂走再拦截,扔起来再接住,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承认此举无甚趣味,也跟着上岸了。

她朝她走过去,经过刚才这一遭,两个人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变得亲近许多。

太姮没有衣服,她才发现自己会怕冷。不过,岸上明明应该更冷才对,但太姮却发现周围并没有之前寒凉,尤其是越靠近摩婀身边越温暖。

身体越贴越近,直到她整个人都缩进摩婀怀里。

摩婀施了隐火术,灵力修炼到她这个炉火纯青的水准,不必刻画符咒也能起效。现在她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伴太姮,也愿意共享这样一段沉默时光。

“一会儿你披着我的斗篷出去,我们去找颂慧夫人,给你要件衣服穿。”摩婀发现,太姮能听懂的话远比自己设想的要多得多。

其实无所谓,就算不懂,也该多多和她说话,说着说着就都能听懂了。

摩婀下水前把几层厚重的外衣扔在岸边,只着轻薄的里衣下水,还是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点缀着鳞片一般闪亮的装饰物,在水下吸引了太姮的目光。

太姮的手指跃跃欲试,试图把那些亮晶晶的闪片抠下来。见摩婀没有阻拦自己,太姮一边努力,一边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试探过后,她继续下一个动作——太姮抬起脑袋,伸手拉开摩婀胸前的薄衫,她把表情懵懂的脸蛋凑过去,朝里面看了一眼。

摩婀仍然没有阻止,甚至还跟着她一起低头去看。

看够了,太姮终于确认对方和自己一样,只是多了一层亮晶晶的名叫“衣服”的皮。

她安心了,彻底卸下防备,因为过于松弛,整个人像昏厥似地控制不住力道,她一脑袋砸回摩婀怀里。

摩婀吃痛一声,随即挪开了太姮伸出来要安抚她胸脯的手。

两人面面相觑,摩婀解释道:“这地方不要随便乱摸,管你是不是天女后人,你摸了别人可能要挨打。”

太姮收回手,她欲言又止,像是要再度确认什么。

“无妨,没有多痛,你的脑袋又不重——能有多重呢?里面又没有灌满池水。”说着说着,摩婀自己先笑了,笑完又觉得这话有点坏,她观察了一下太姮的表情,发现对方依然懵懂,这才安心。

看样子,这种损人的玩笑话,她还是听不懂的。

太姮的确没反应过来,她心里装着很多新鲜事,相比之下误伤摩婀这事就像过眼烟云,摩婀还没表示原谅,她就已经自作主张翻篇了。

她欣赏着摩婀的脸蛋,看着看着就上手摸了一下,先是刮了一下高挺的鼻梁,好像想骑在上面滑下来。

然后是濡湿的眉毛,她顺着眉骨的走势抚过去,眉毛瞬间变得根根分明。

太姮坐直身体,往后靠了一点,拉开彼此的距离,她好像觉得摩婀有点眼熟,突然趴到池边看向静谧水面。

少了她,独穴灵池瞬间变得空落落,残损的胎膜像无意识的游魂一样在水中沉浮。

“我们一样?”她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疑惑地问。

“我们很像,但不一样。”摩婀认真作答。

“你是我的后人,你的生命源自我的一滴灵血,终有一日,你会和我一样成为天女,至于变成什么样的天女大人,那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太姮点点头,她灵智已开,虽然不足以掌握所有词语释义,但语句含义大差不差,都能明白。

不过她话很少,不知是性格内敛,还是因为舌头还不够灵敏,所以才被迫寡言少语。

太姮又动手了,她还没摸完,手指最后的落点是摩婀的脑袋。她对摩婀头发的质感充满好奇,因为她自己头发也湿透了,一缕缕贴在肩膀上,尚未被隐火术的温和效力烘干。

她坐在摩婀身旁,侧过脸看着她的头发,一直在发呆。摩婀心想,这时候的她,可能以为她们的头发都是生来如此湿滑。

事后,太姮再提起摩婀那一次的发式时,还给它起了一个独特的称呼:“你那个冰糖头……很漂亮的,我也想要一个好吗?”

这时候,摩婀才知道当时的太姮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