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那种‘母亲’并不是你真正的母亲,毕竟她连获得什么奖赏都不能自己做主,甚至连拒绝这个‘奖赏’的资格都没有……”摩婀天女无情戳破事实。

她捏起头顶发饰,顺手搁到索罗辛头上,那只瘸腿的金蜘蛛在挣扎中扯下了珍珠网,披挂在身上仓皇逃窜。

璀璨金光在索罗辛头上一闪而过,他留不住一只活动的死蜘蛛,留不住幻境中的母亲,留不住似是而非的荣华富贵。

他的脸在发烧,脑门也烫,似乎一瞬间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火海热浪,索罗辛语气不忿:“她为什么要那样?”

取一老朽性命,代价是红颜枯骨。触手可及的锦衣玉食变成残渣灰烬,抛下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儿,也就是抛下她的锦绣前程,一切只为了同归于尽……

她为什么要那样!

“她这一生只做过两个选择,一是救人一命,二是收回那条命——这两件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要多嘴。”

天女大人继续展露自己的铁石心肠:“命是她自己的,不想要了,那就不要了。”

索罗辛哑口无言,假作充耳不闻,只用鼻子去嗅她手心残留的酒气和腥气。他踮起脚尖紧紧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层层叠叠的绸缎里,深深吸了一口。

天女大人不为所动:“好了,小孤儿。”

“要想博得我的怜爱,还不如变成狗来得快。”

说罢,天女的腿像拔节的竹子一样变长,他还想再瞧一瞧她的脸——啊,简直遥不可及!

周遭物件跟着天女一同长大,索罗辛恍惚间意识到,不是天女变大了,是自己变小了。

他把手伸到面前,那分明是只胖乎乎的狗爪。

当狗没什么不好的,狗可不是骂人的话,他那狺狺狂吠的父亲和品种不明的兄长除外。

“真不乖啊!”

天女大人的笑声从高处传来,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又叫他灵魂激荡,脊背发酥,他膝盖一软就想趴下。

他心虚,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小狗鞭,还好还好,此时他还是一只没断奶的狗崽,不具备这种不乖的能力。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呜呜嗷嗷,意思是哪里不乖?

天女又问:“为什么乱吃东西?”

索罗辛顾左右而言他,稀里糊涂地呜咽出一堆自己都听不懂的狗言狗语。

所幸天女无所不知,知道他肠胃空空,只有一团纸糊在里面翻腾。

小犬阿辛个头很小,爪子很大,他把带着白手套的右爪抬起来转移话题:“你可以握我的爪。”

“不!”他没有胆量直面天女睥睨的眼神,连忙改口,“求求你摸摸我的爪爪!”

索罗辛的右手莫名其妙抬起来,险些戳到阿如的下巴。阿如飞快闪躲,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捏捏他的手指作为安抚。

得到回应之后,那只手就乖巧放下了。

梦中的索罗辛深感安慰,还以为天女真的握了他的爪!

他成为一条野狗,虔诚地对着明亮皎洁的日月送上自己的吻部。他未曾窥镜自视,却自知拥有一只粉黑相间的小花鼻子,无比可爱,简直诱人一吻!

太阳一般高不可攀、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女果然着迷,她屈尊躬下身体,下一个动作却略过他湿漉漉的鼻头,掰开他的嘴巴。

她的手上抹着树胶药膏,环绕着口腔内部细细涂抹,动作虽然轻柔,力度不容抗拒。不乖的小狗乱吃东西还不肯服药,只能这样对付。

小奶狗有着一排稀疏的米粒牙,他隐忍、引诱,直到她的手指陷入某个缺口。他关上下巴轻轻咬合,想把她困在里面。

天女大人不慌不忙,就着这个困局,直直把手指塞进他的喉咙。

她的手指怎么那么长……她的手臂怎么那么长!都要捅到他的胃里去翻搅了!

“啊……”他忍不住张开嘴,打开这个小小的囚笼。他示弱了,可是狡猾的天女不依不饶,在撤离的半道上,她居然把他的舌头捉住了!

“错了!抓错了!”他含含糊糊地呜呜乱叫,“这是我的舌头!”

他腾挪闪避,可是滑溜溜的舌头不听使唤,在她两指间变得如此细长,变得那么透明,根本拉扯不尽……

阿如手里的木勺被索罗辛咬住了,见他抗拒服药,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天女。

她安然坐卧在圈椅之中,左手支着右胳膊肘,右手支着下巴,正在闭眼小憩,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既然没人看见,他壮着胆子,悄悄掐住了辛公子不听话的舌头,总算把退烧药膏往舌根和牙齿上抹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是狡猾的游灵附在画纸上,顺着他嚼碎的残渣钻入他的喉咙,住在他的胃里,连他这个主人都未曾发觉!索罗辛恼怒不已。

那作祟的缥缈怨灵被天女一手拉扯出来,头部气若游丝地躺在天女掌中呻吟,根部藕断丝连,仍深埋在他舌根胃底。

天女大人打个响指,半透明的小东西灰飞烟灭。

无形无相的游灵死在他嘴里,徒留满口苦涩腥气,索罗辛咂咂嘴,感觉清醒许多。

他本想带着他的小花鼻子凑上去,用失而复得的小舌头舔她,但这时候,他已经没脸带着腥臭尸气玷污天女。

他想舔舔爪子掩饰尴尬,却发现毛茸茸的爪子又变回了人手。

他闭上眼睛,想再次睁开确认。还没来得及睁眼,额头有微凉的触感贴了上来。

自己病了一遭,居然引得冷酷天女大发慈悲,亲自上手测试温度。他管不了许多,忙按着那只手往自己脸上贴。

“摸摸我,还热吗?”

“凉了。”

刚说完,阿如面前那双尚未睁开的弯弯笑眼便如桃花怒放般瞪得溜圆。

阿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热,不热了。”

索罗辛目瞪口呆,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张陌生的小白脸!

他大惊失色地回过神来,阿如的手被他死死攥着,接着又被他狠狠往外一甩——索罗辛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手也扔出去!

“是画灵。”摩婀悠悠醒转,第一件事便是嗅嗅自己的手指。她微微皱眉,一道清洁咒随之起效。

“一种残存的怨灵,喜欢附体在有人像的画纸上,画像越逼真,画灵所获能量越大……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这种东西只能吓吓人,一点本事都没有,最爱欺负学识不精的胆小鬼。”

胆小鬼躺在床上沉默无语。

“相安无事也罢,它吓唬你,你无视它便是。可你偏偏一口把画纸吞了,它失去漂亮皮囊自然很不乐意,非要把你困在睡梦中折磨一番。”

摩婀又嗅了嗅手指,继续说:“无妨,不过是在睡梦中缠得人昏昏沉沉再也醒不来,有人照顾就死不了。”

索罗辛听得一身冷汗,这还无妨?

不过他自我感觉良好,还在回忆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主要是回味天女在梦境出手相救的场景。

旁人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种被缠着魇着的倒霉蛋除了病灶却好得很快。

索罗辛能够自行起身,他刚想掀开被子,又犹犹豫豫地靠在床头,幽怨地问:“要是没有你助我脱困,我会如何?”

“唔……”摩婀半真半假地糊弄他,“要你怀个鬼胎,直到给它生个人身出来作为补偿。”

索罗辛对她的话全盘当真,此时悻悻地缩在床头一动不动。

他想到画中之灵选中的“漂亮皮囊”是索罗吉的脸,又想到要自己给它生个满意的人身,把这二者联系起来,他面色复杂地捂住了胃,几欲作呕。

他快速瞄了一眼阿如,也没兴致问那人是谁了。不过看在天女大人的份上,他决定给她带来的下人摆个好脸色。

甜美酒窝在他脸上荡漾起来,索罗辛对着阿如露出一个端庄又矜持的微笑。

阿如仍然站在床边,双手垂落,指尖捏着一只黏糊糊的空勺子,像个失魂落魄的木偶。

他一如既往木讷无言,好似那磨人的怨灵立刻投了个人胎,单单是直愣愣地回望,不肯报以笑容。

索罗辛装不下去了,他也耷拉着脸,心说:“祖宗啊!这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蠢货!”

摩婀老神在在地斜倚在一旁,把他的神色变化全部看在眼里。

“不错,”她暗想,“可算是有人能让他撞到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