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姑娘,你有所不知。竹府曾经住着贵人。可是后来,贵人碰到了一些事,全家都被杀光了。偌大的竹府,一夜之间,空空荡荡,从此以后,就没人敢进竹府了。”

“为何不敢进?既然是贵人自己碰到了一些事,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听说,这里只要一到晚上,就会传出来人的喊声,哭声。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我现在就站在它门前,可没听到什么喊声,哭声。”

“咳。”老人见我不听劝,无奈地摇摇头,说:“那姑娘自便吧。”

他像是要表现自己的放弃,立马转身要走。

我也转过身,准备开门。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急促了起来。而且是朝我的方向。

好像是那位老人正奔向我。

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分迅速。

我并没回头,那脚步声在我身后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下了。

老人发出一声闷哼,与此同时,我将门敞开。

里头的荒芜之景展现在眼前。

半人高的荒草、倒塌的假山、散落的乱七八糟的物件、被摔烂的托盘、碎了的茶杯、蒙灰的珠宝、包袱、布匹,一见便知当年的混乱。

我说:“十二年了。”

“听你的语气,怎么像是来过这儿?”

我本以为身后制住老人的会是七卫,却不想开口的人竟是赵潜。

我猛一回头,看到赵潜一手禁锢住老人,一手负在背后,正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竹府。

我下意识问道:“怎么是你?”

我居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可见他的轻功不俗。

“不然还会是谁?不是我约的知世姑娘吗?”赵潜的眼睛不停转动,像是想透过眼前的景像去推测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他身边的老人被他抓的吃痛,表情十分扭曲。

我问他:“你想抓我?”

老人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是——"

“那你是想干嘛?”

“我只是……不想……让你进府……”

“为何不想让我进府?”

老人痛的哆嗦:“你们……都不配来打扰他……”

“他?你说的他,是指竹相?”

“呸,竹相?相不配作为他的名头……”

“连相都不配?”

“大人……是天下最好的人,就不该去那混浊的官场……”

老人说的很激动,同时中气十足。

全然不像是风烛之年。

我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果然从他的脸上找到了易容的痕迹。

我剥下他脸上的一点假人皮,放在指间搓着。

我不懂易容,却也知这材质不易得,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并不是老人,反而是位少年。

看上去约莫也就十五六岁,洗去假人皮之后,是张写满倔强的脸。

我和赵潜把少年带进竹府,寻了块空地,将他绑了。

少年试图挣了几次,可和赵潜的力量太过悬殊,只好作罢。

我蹲下身,和他保持齐平,直视他道:“你到底是谁?扮作别人干什么?谁给你易的容?”

少年满脸写着:“你做梦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他紧抿着唇,故意躲开我的视线。

我心中好笑,嘴上却道:“你不说话?看到旁边这个哥哥了吗?他杀人不眨眼。动不动就发疯,你知道什么是发疯吧?你把他逼急了,他是会吃人的。”

听了这话,赵潜和少年脸上同时露出吃惊的神色,但赵潜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找到了我给他的定位。

他故作凶狠地扬起眉毛,作为我话的佐证。

少年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才不会怕这些!”

我说:“你真的不怕?”

少年咬牙道:“不!怕!”

我用手肘推了一把赵潜,他努力做出更加凶狠的样子。

但适得其反,倒让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说:“我不为难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在这的目的是什么,行不行?”

少年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可能。”

他的神情有些熟悉,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这双用力的眼睛,和对某种东西十分坚定的决心,是在哪见过呢?

我紧盯这双眼,脑中忽然闪过几幅画面。

十二年前。也是在竹府。

可当时的竹府还是雅致清明,假山精巧,花团锦簇。

竹府门口蹲着个脏兮兮的小孩,见了我会笑,亲热地喊我竹姐姐。

他叫……

小黑?

我试探地开口, 道:“小黑,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吗?”

少年睁在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他像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死死盯住我。

我猜对了,他真的是小黑。

当年竹府门口时常会围一些乞儿,我总是拿着自己的糕点出来和他们分食,其中有位最机灵的,就叫小黑。

小黑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果然,他颤抖着声音,对我喊道:“竹姐姐?”

我感到背后赵潜向我投来的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但我强忍着没有回头。

而是对小黑道:“是我。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黑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我怀中,放声大哭。

据小黑说,当年竹府被抄家后,他就被人收留了。

那人教他易容,给他吃,给他穿,他在闲余时候,常会来竹府门前坐一坐。

后来有一次,怀来的县令看上了竹府的地皮,想要拆府重建。

小黑不想让竹府被拆,于是每夜在竹府里做出各种恐怖的声音,扮鬼吓走了来竹府考量的人。

此后,他就一直守着竹府,如同竹家的守墓人。

我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又想着记忆中小黑稚嫩却充满欢笑的脸庞,叹出一口气,摸着他的头发,问:“是谁收留了你?”

小黑抺了一把眼泪,道:“是凤尾客栈的阿凤姐姐。”

耳边传来她白天有凤尾客栈唱的小曲,我别过头和赵潜对视。

无须多言,我便知他此时在和我想一样的东西。

阿凤没有那么简单,她或许比我们想象中,和十二年前的舞弊案更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