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寂静。

小孤楼外鸦啼阵阵。

屋内。

立于角落的唐明煌不停张嘴无声暗示:说是啊!点头……

李希夷摇摇头,正色坦然道。

“前辈误会了。”

“我受梦锦姑娘之恩,又允其承诺,自当竭心尽力以报。”

“并无他意。”

“哦?”

闻言,唐琴脸上说不清是意外,还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一闪而过。

但她并未将那根见血封喉的绣花针从李希夷喉咙前放下。

“只为一个承诺,你连命都可以抛下?”

唇角勾起淡薄笑容,似是不屑。

岁月只在她脸蛋上留下极淡痕迹,她依旧美丽动人,更借此多增了几分成熟魅力。

名为孤芳自赏的魅力。

她从心底里厌恶男人。

对于在女儿身边出现的男子,内心的警惕和不安更上层楼。

“大丈夫,自当一诺千金。”

李希夷说得很平淡,“更何况,晚辈还没到山穷水尽,只能以命相搏的地步。”

“哦,是吗?”

唐琴只觉得好笑,年轻人总有种莫名的自信。

或许多年前的她也有这般自信,但情伤难愈,至亲无情,自困孤楼十数载,她看到这些无畏无惧的年轻人只觉好笑。

好笑至极。

“你以为单凭一腔热血就能左右现实?”

“你自以为能一诺千金,至死不渝,就敢随意承诺?”

“你……”

触及陈年往事的回忆,唐琴内心的积怨如同大坝开口一般轰然倾泻,眼中满是冷冽寒光。

但李希夷没空听她诉说,他喜欢用事实来证明。

如玉光泽闪过,屋内烛火忽然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李希夷踏着如鬼魅一般的遮影步,轻易避开那根绣花针,无声立于唐琴身后。

声浪幽幽,似从四面八方响起。

“前辈的实力,比您在机关暗器上的造诣可差远了。”

指尖真气运转,劲力以刺破千山之势连攻七大命穴。

截脉断血!

李希夷并无虚言。

这座楼危机重重,机关遍地。

若是在他刚踏入的第一刻,唐琴立马发动机关暗器,或许的确能让他喋血当场。

但现在,唐琴主动现身。

李希夷陡然惊觉,她不过先天巅峰境界。

两人相差不远。

那么。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唐琴冷哼一声,当即以絮步飘摇晃动柔躯,灵活转身拍出一掌,掌力自五指分散,凝聚成一道厚重无比的护体气墙,将李希夷的指力全数拦截在外。

与此同时。

房中上下四方飞出无数绣花针,每根针都带着一根细长红线。

寒芒先至,红线矫若游龙。

叮叮叮——

屋里响起数不清的叮铃声,一根根绣花针扎入屋顶、地板、梁柱,红线瞬间拉直,猛地一颤,那红色表皮丝线竟全数被抖落,显露出银白闪烁寒光的钢丝,根根吹毛断发。

“刀丝?”

站在角落,小心躲藏的唐明煌看着满屋精钢丝线,凝重低语,“刀丝成阵,如天罗地网,整座屋子都在琴姨掌控之中,便是我,也不敢正面触其锋芒。”

“再加上琴姨打造的极品暗器……”

唐明煌浑身一激灵。

他有点后悔把李希夷带到这里来了。

“不。”

“不够!”

就在唐明煌为李希夷提心吊胆的时候,李希夷的身影依旧缓缓出现在唐琴身后,寸步不离,诡异莫测。

“前辈的手段有个致命弱点。”

“嗯?”

咻!咻!咻!

黑暗中,唐琴柳眉微蹙,反手打出三枚蝴蝶镖,直奔适才李希夷发声的地方,自身猛地向前一扑,飘然拉开距离。

锋利刀丝瞬间收拢,变化。

割得空气留下一声声颤鸣,哪怕是百锻神兵也要立时裂成无数截。

可唐琴没有感受到刀丝入肉断骨的质感。

那三枚蝴蝶镖全数打穿木墙,没入深夜黑暗。

李希夷再次消失不见。

她后背不由得升起点点凉意。

“前辈的感知力很强。”李希夷在她身后赞道。

“不过,只要我离前辈足够近。”

“刀丝也好,您这满屋子暗器也罢,都不可能伤害到我。”

“这些暴雨梨花针若是发动,恐怕您会和晚辈一起被射成马蜂窝吧?”

这就是李希夷所说的致命弱点。

唐琴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有点小觑了这个少年。

“你以为,就只有这样吗?”

薄唇勾起玩味弧度,恍若沉积许久的心脏重新跳动,整座小孤楼随着唐琴缓缓扭头看向李希夷,而跟着徐徐震动。

门窗紧闭,天花板在沉降,那一根根巨大的木柱不堪重负般发生咔咔脆响。

无形的森然恐惧在空中渲染。

李希夷心中警铃大作。

整座房子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杀人利器,每一寸地板都弥漫着无穷杀机,没有一个人能从其中逃生。

摸了一路鱼的唐明煌大惊失色。

“别啊!琴姨!我的亲姨娘嘞!”

“我们又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们是来帮你和妹妹的!”

“您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没必要非得痛下杀手吧!”

李希夷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唐明煌从进来之后,就怂成了孙子。

十几年孤处,这座楼赫然已经全部成为唐琴的炁化之物,在必要之时就会化作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远古凶兽,将里面的所有敌人吃干抹净。

“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总得给点教训,不是吗?”

屋子里的灯不知何时重新点亮。

唐琴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捧着光滑下巴,静静观察着眼前两人,仪态娴和。

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是真不怕?”她用明亮的眸子看向李希夷。

“自始至终,前辈从未真正流露过杀意。”李希夷认真地点了点头,顺带指着唐明煌说道:“他也一样,因为敬您是长辈,才装作这样的。”

“你胡说!”唐明煌瞪眼。

唐琴摆摆手:“我早就知道了。”

“几年前,这小子武功还没这么高的时候,偷偷跑来看我,我吓吓他,他倒还真的怕,现在胆子肥得都敢公然叛出唐门了,哪里还会惧我这个十几年武功不得寸进的姨娘。”

唐明煌站起来讪笑道:“不是,琴姨,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在小孤楼里,我哪里是您对手?”

“这么说,出去之后我就打不过你咯!”

“打得过,那肯定打得过!这么多暴雨梨花针谁看了不害怕,更何况,佛怒唐莲……您也不是没做过。”

“嘁,臭小子。”

唐琴不太想搭理他,招手把李希夷唤到近前,目光温柔似水,脸上线条柔和得像是无风吹动的悠悠白云,声音温婉动人。

李希夷视线恍惚。

现在看来,她跟梦锦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生母女。

“孩子,跟我说说,我家锦儿……梦锦,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好吗?”

李希夷点点头,将他和梦锦的遭遇娓娓道来。

……

“好孩子,谢谢你了。”

“这么看来,我家锦儿还是被送到龙台山去了。”

烛光打在动人侧脸,唐琴的神色显得有些阴郁,“大哥还是没能信守承诺。”

一边留着她在唐家堡为唐门制造各种暗器,一边将她女儿送去龙台山探究问道碑之秘。

好一个利益之上!

李希夷拱手:“请问前辈……”

“你也叫我琴姨就好,叫前辈什么的太生分了。”唐琴摆摆手,打断李希夷的话,说道:“你是想知道龙台山上有什么?这跟我家锦儿又有什么关系?”

李希夷愣了一下,点头道:“是……琴姨。”

唐明煌也跟着点头。

他是个小辈,对于琴姨的血脉渊源、龙台山上那件至宝这些事,只知道一鳞半爪。

说实话,他也很好奇。

琴姨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如果只有唐门一家势力参与,倒是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可现在,她恐怕已经身处江湖漩涡而不自知。”

“你们能答应我,保她平安吗?”

李希夷面色肃然,郑重道:“这本身就是我想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