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青山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沿着平展官道飘摇前行,鸿飞冥冥,不染尘埃,所用皆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

两人速度不算太快,彼此保持了一定距离,又不敢相隔太远,似是相互戒备。

其中男子是个翩翩少年,正是李希夷。

他姿态潇洒,清澈目光流转,多在山间美景中,便是身边有位绝世妖姬般的美人时不时眉目传情,也都当做空气无视掉。

白夫人暗生恼怒。

这厮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自己几番试探,就差把倒贴二字刻在额头上,他怎么一点不动心?

留在他体内的摄魂情咒更是半点动静也无。

“咦?”

正当白夫人怀疑人生时,却听见李希夷轻呼一声,停步驻足,她也只好暂时跟在其身后。

李希夷三两步走上大道,扶起一位担着山货,不慎摔倒在地的老人,关切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人被扶着坐到路边青石上歇息,呼吸沉重里夹杂着浊音,浑浊双眼看向两人,笑着感谢道。

“没事没事,年纪大了,才背这么点东西就有些累,不碍事,歇会儿就好,倒是有劳小公子关心。”

“举手之劳罢了,老丈不必挂在心上。”

李希夷帮他把洒落的山货收拢,又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送送?

老丈挥手拒绝,说是沿着官道边的小路,往前走不过二里地就到他家。

再次感谢过李希夷后,老丈担起山货,稳稳当当上路,用浑浊苍老的声音唱起蜀州山歌,歌声嘹亮,别有几番趣味。

李希夷摸了摸鼻子,眼底藏着笑意。

白夫人无奈摇头道:“小郎君可真爱多管闲事,之前在十里亭救落水小童,如今连路边老头摔倒一事也要管,这天下的善事当真要被你做个遍不成?”

李希夷负手笑道:“日行几善,何乐不为呢?”

白夫人顾盼巧兮,美眸溢彩,做西子捧心状,楚楚可怜道:“既是如此,奴家如今也是个重伤的可怜人呢!郎君何不对奴家施以援手?若是郎君能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愿以身相许。”

李希夷玩味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大步向前走,白夫人懊恼跺脚,心里升起更强烈的征服欲望,步步紧跟。

复行七八里。

两人迎面撞见路中一对中年夫妇在吵架。

李希夷眼睛一亮,拉着白夫人站到一边,从袖中掏出小袋切成小块的百年黄精,边吃边看。

“你个窝囊废!嫁给你真是倒了老娘三辈子血霉,你哥说要七成家产你就给七成?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儿子!凭什么他多拿两成!”

“唉哟,娘子,他毕竟是大哥,多拿两成也是正常嘛!”

“正常?正常个屁!你爹卧病在床的时候他家出过一分钱一分力吗?没有!全都是我俩辛辛苦苦鞍前马后,现在老头没了,他抢起家产来倒是很积极,呸!”

“我……这……”

那当丈夫的唯唯诺诺,一时说不出话来。

妻子越说越生气,伸手拎住丈夫耳朵,破口大骂,越说越难听。

李希夷吃光了一袋黄精。

那当妻子的还在狂怒输出,丈夫耷拉着脸,逆来顺受,说不出话来。

他不由得笑道:“蜀州这耙耳朵的风俗果然名不虚传。”

白夫人点点头,想起自家那个黑汉子,没来由多了几分忧心,虽然没有多少情分,但是相处多年,黑将军也算听话,要是被峨眉剑宗的人斩了,她还是有些心疼的。

路中那对夫妻似乎瞧见了路边两人,板着脸,飞也似的从两人身边蹿过,这档子家务事在外人面前闹总是不好。

李希夷目送他们离开,带着白夫人继续前行,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这一回走了五六里的路。

路边有个用碎花布包着头发的年轻圆脸姑娘叫卖茶水,姑娘相貌平平,一眼瞧见李希夷,欢喜得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他身上,端着碗糖水就冲了上来。

“公子口渴了吗?来,这是我自家泡的糖水,还加了碎花生,可香了!”

李希夷顺手接过,一饮而尽,嘴里嚼着碎花生,本来觉着偏甜泡水的花生没甚味道,没想到意外的香甜,让人意犹未尽。

“多谢姑娘。”

说着,他从袖中钱袋里摸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卖茶姑娘,笑道:“劳烦再来两碗,其中一碗给我身后这位大姐。”

白夫人光洁没有一丝褶皱的额头生生挤出一个很深的“川”字。

大姐?

我?

我,哪,里,像,大,姐,了!

她自以为保养得极好,便是那些十几岁的姑娘也绝不可能有她这样的完美肌肤,但李希夷所说“大姐”两字深深打击到了她。

直到卖茶的年轻圆脸姑娘俏生生捧着茶到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饱满高耸的双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白夫人瞬间不恼了。

在这方面她有绝对的自信。

如果李希夷所说的大是这种,她欣然接受。

“妹妹的水真好喝。”

白夫人温柔笑着。

圆脸姑娘的眼睛随着白夫人喉咙滚动,糖水落肚,笑着弯沉月牙状,蹦蹦跳跳回到摊位给自己也来了一碗糖水,砸吧砸吧嘴,自夸自赞道。

“果然不错。”

“我的冰心散清香甘甜,化水无形。”

“哪个喝了我的糖水,不得在死之前夸个好。”

白夫人脸色骤变。

此女有异,茶水有毒,她没有半点察觉。

李希夷放下碗,抚掌轻叹:“原来这是姑娘亲手配的毒,有趣有趣。”

“冰心冻骨,无药可医。”

“再加上放了寒蚕卵的碎花生,毒上加毒,怕是不消一时三刻,我们二人就要化作冰渣了。”

卖茶的圆脸姑娘惊讶盯着李希夷的脸,啧啧称奇,“看来消息果然不虚,本来还以为罗烟门的人太过废物,所以才栽在阁下手中,没想到公子果真是位毒道高人。”

李希夷谦逊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进了蜀州,除了唐门中人,谁敢说自己是用毒高手?”

圆脸姑娘嘻嘻笑道:“公子太谦虚,你既然察觉出了我的毒,又敢喝,那就说明我配出来的最强毒药——冰心散,对你毫无用处,这一场,是我输了啦!”

“不过输的只是我而已。”圆脸姑娘话锋一转,正色道:“可不是我唐门的毒技不如人。”

“你是唐门的人!”

白夫人惊呼,她急忙捂住小腹,运功逼毒。

白皙皮肤上,邪恶黑蛇刺青浮现,张开血盆大口,吸收体内异样毒素。

江湖中素来有句流传已久的话。

宁遇阎罗,莫惹唐门!

他们武功第三,用毒第二,暗器第一。

或许正面对敌不算太强,但若是单论暗杀,越境杀人也绝非难事。

据说百年前,当时才天人境的唐门老太爷曾以唐门最强暗器十二品佛怒唐莲,暗杀过大宗师,并且功成身退。

只此一战,奠定唐门百年盛业。

圆脸姑娘见白夫人动作,调皮笑道:“没用的,你中的不止我的毒。”

李希夷点点头:“之前担山货的老丈,吵架的夫妻,他们每人都暗中下了一味毒,和你的冰心散配合起来,恰好是封气腐骨化血冰心,层层相合,几乎完全锁死人的生机。”

白夫人脸色由白转绿又便红,体内翻江倒海,才刚压制下的伤势又再发作,七窍流下丝丝斑斓血液。

她供奉的黑神尊上吸收毒素速度,远跟不上毒素破坏身体的速度。

圆脸姑娘叹道:“可惜。”

李希夷附和了句:“是很可惜。”

圆脸姑娘好奇问道:“公子知道我在叹息什么?”

李希夷道:“让我猜猜,你应该不是在叹息白夫人香消玉殒吧?”

圆脸姑娘嘟着嘴说道:“那是自然,她长得如此好看,身材又好,死了我得高兴好几天!”

李希夷嘴角含笑:“那就是因我叹息,你在叹息,你们的毒对我无用,所以可惜,是吗?”

“哈哈!公子果然聪明。”

圆脸姑娘点点头,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一,其二嘛,便是惋惜公子这般谪仙人物,今日便要陨落,想想就很可惜。”

李希夷疑惑问道:“你们为何要杀我?”

他自觉与唐门绝无仇怨。

圆脸姑娘摇头道:“这我哪知道,但是老太爷让你死,你就必须得死。”

不远处的青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个挑担的老头,脸上满是刀劈斧砍般的皱纹。

眼前的古松下,那对吵架的夫妻此时笑语吟吟,携手看向这边。

几人不知不觉,便封住了李希夷的全部退路。

李希夷皱眉深思,想不明白。

唐门老太爷是唐门之主,天下绝顶人物,怎么会特别关照他这样的无名之辈?

他暂且甩下心思,回到之前的问题,淡然道:“姑娘就不问问,在下为何要附和你说‘可惜’二字呢?”

圆脸姑娘喝着自配的糖水,好奇问道:“哦?对哦!为什么呢?”

李希夷道:“我在可惜,我也想杀白夫人,若是她死在你们手里,于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偏偏,她今天死不了。”

白夫人此时气息衰弱到了极致。

李希夷一指点去,药王真气拨动他留在白夫人体内的毒。

顿时变化再起。

“我在她体内也下了毒,以毒攻毒,倒是能把几位的毒都一一化去,甚至能给受伤的她带来不少补益。”

“这样一来,诸位要杀我的难度,可就上升了不少。”

白夫人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眼,满脸警惕,这些玩毒的人真可怕,她小瞧李希夷了。

坐在青石上的老头缓缓开口说道:“她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只杀你,你解了她的毒,你觉得她会帮你吗?”

白夫人闻言心中一动,现在脱身确实为上策。

李希夷摇头道:“我只是解了诸位的毒,我的毒可没有解,白夫人今日不帮我,她活不过明日午时。”

白夫人怨恨至极地看了李希夷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老头叹了口气,挥手道:“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