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夷不是个信口胡吣的人。

他唤梦锦为凌芊儿,自然是有依据的。

那一夜二女无故失踪,所有人都猜想是外人掳走了她们,包括李希夷在内,大家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可能。

可能,她们是自愿出去的。

所以凌芊儿房里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

那她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层层护卫中脱身的呢?

答案很简单:密道。

就在凌芊儿床底有一个很隐秘的机关,可以开启暗门,直通府外。

徐仲辛当初没有查到这个机关,是因为那封署名轩辕维的信送得很及时,及时转移了所有人注意。而后来的李希夷心存困惑,生生将房里的地板一寸寸揭开,发现了密道。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心存困惑?

也就是他什么时候怀疑凌芊儿本人的。

“答案依旧出在信纸的味道上。”

“天香蚕丝的香味是你故意留下,好引导我们查到梦锦这个人。”

“我看过苏家布坊的账本名册,天香蚕丝珍贵,布坊每年进货不到两斤,能买到手的寥寥无几,梦锦是其中之一,但你身为凌家大小姐,名字当然也在上面。”

李希夷循循解惑,慢条斯理说道:“我查到一个月前你还用天香蚕丝做过衣衫,可我在你房里没有闻到天香蚕丝的味道,那件衣服的香味没了,为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因为你怕留下衣服的香味,可能会和信纸的香味混在一起,担心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线索。”

梦锦面露恍然,青葱十指扣在大腿软肉上,不自觉用力,自嘲道:“原来是因为我自作聪明。”

一步错,步步错。

满盘皆输。

李希夷心道,提起这个你还得感谢我。

那封信刚看完就被徐仲辛震碎,要不是我在场,谁能闻到那股奇特香味,你的计划早就要打补丁了。

“再然后凌仙儿被救出来,或者说是你故意放她出来,我仔细问过她一些情况,其中蹊跷之处桩桩件件都指向你。”

要抵足夜谈,却匆匆入睡。

凌仙儿脖子上有一个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小针孔。

两人一起被绑,但没有证据证明凌芊儿一直跟她在一块。

……

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到一起,就变成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恐怖真相。

“除了你,没有人发现这些蹊跷。”

“因为除了我,不会有人怀疑你,十几年的相处,凌芊儿给人留下的印象始终是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弱不禁风的深闺小姐,是父亲的贴心好女儿,是兄长尽心呵护的好妹妹,是无话不说的闺中蜜友,是宜室宜家的窈窕淑女……”

这些标签是最大的保护色。

他每说一句话,梦锦脸上的愧疚和落寞就更重一分。

“所以啊!你是个变数,不过却是因我而生出来的变数,李家哥哥。”

叹了口气,梦锦抬手撕掉脸上伪装,露出原本面目。

小巧的瓜子脸,五官搭配的恰到好处,眉眼温和,嘴唇薄而不失肉感,深棕色瞳孔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宁静,长长睫毛随着眼睛眨动。

她就这样看着李希夷,无喜也无怒。

她是凌芊儿。

她问道:“妹妹还有个疑问,跟踪梦锦到这里不是件难事,但你怎么知道是我易容成了梦锦?”

李希夷说道:“我刚刚在楼下递过两个条子,都被退了。”

“哦?”

“第一件事我问了凌芊儿失踪案的真正主导者是谁?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本来就没想得到答案。”

“第二个呢?”

“梦锦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角色。”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涉及到核心真相,这间楼里都是小妹我的人,所以没人回答你。”

“当然还有第三个问题,凌仙儿问了你在哪里,呵!竟然给了报价,凌家、城主府、神捕司,甚至包括大江帮在内,都没有查到凌芊儿的下落,无声楼居然知道,我并没有在质疑那位楼主的能力,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希夷向那边默默注视着的一只耳打了个招呼,笑道:“无声楼的信誉极好,所以我敢肯定,等付了钱,拿到的会是一个很准确的地址,一个具有引导性的目的,凌芊儿不一定一直在那,但等人找过去的时候,她一定可以在那,这样或许会促成某个计划的关键一环。”

凌芊儿惊叹地拍了拍小手,像足了两眼放光的邻家小妹:“真厉害,小妹的想法还没开始实施就被李家哥哥看穿了。”

“于是我试探了一下。”

试探的结果完全在预料之中。

“李家哥哥胆子也很大,就不怕这里藏了两个先天高手,试探着就把自家性命给搭上了。”

“打不过,我就不能举手投降吗?我这样的人多少有点用处,不至于必须要杀我。”

李希夷语气放缓,“起来说话吧!”

“李家哥哥,你愿意帮我了?”

凌芊儿眼神中有些惊喜。

李希夷把她扶起来,继续问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凌芊儿迟疑:“这……”

李希夷步步紧逼:“芊儿妹妹,你也不想你布局谋划,算计人心,勾结魔教……这些事情,被你父亲、兄长、未婚夫他们知道吧?”

凌芊儿抬眸,思量片刻,眼神变得坚定,缓缓吐出一则秘辛:“说起来李家哥哥可能不信,芊儿是为了父兄平安,无奈出此下策,只为能整合景州黑白两道全部势力,再加上官府相助,哪怕是魔教,我也想办法跟他们达成了合作。”

“我们家的敌人从来不是刺史,也不是大江帮。”

“而是三年前出手废掉我大哥的那个人。”

……

凌仙儿站在无声楼外,怀抱宝剑,不停来回踱步,内心暗暗算着时间。

马上就要到约定的两刻钟。

小贼再不出来,她就杀进去,这样也能引出陆景瑜,想必合两人之力直面先天宗师问题不大。

“时间到了。”

李希夷不见身影。

凌仙儿站定身形,娇小身躯仰望三丈高的无声楼,清冷玉兔面具下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剑。

无数火把在地下溶洞映射出异彩光芒。

无声楼犹如一只隐匿于黑暗的嗜血巨兽,狰狞可怖,将她的身影映衬得更加渺小。

下一刻。

溶洞的光在被一抹白色剑光全数覆盖,这不是冰冷的白,而是炙热的雪白,如同九天之上的烈日初升,跳出地平线,迸发出极致的光与热。

行走于地下黑市的人纷纷看向源头。

那是黑市中如定海神针一般十数年无人撼动的无声楼。

有人高高跃起,向它拔剑。

剑如昊日,光照大地,斩破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黑市角落。

“剑出如日东升,气荡阴霾天地。”

有人含笑低语:“南阳凌家的传世之剑光阴,这一代居然在一个女子手中。”

“你手里的刀似乎在颤鸣。”旁边有人提醒。

“对,她很兴奋,因为她已经三十年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对手。”

剑落。

楼两分。

断口处光滑如镜。

一个带着鬼狐面具的家伙从楼中脱身,十数黑衣人紧随其后,楼中残骸遍地,竟是已经过一场大战后的模样。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到了,溶洞里久久回荡着鬼狐面具人的幽幽叹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