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轻狂潇洒,诗酒年华。

这是很多人年少时的梦想。

李希夷也不例外。

但很可惜,他的衣服是旧衣服,穿了足足两年,从一袭青衫洗到发白。

他骑的也不是高头大马,而是黑色毛驴,两只长长的耳朵微卷,略显萎靡,像是累坏了。

而且他既没有剑,也没有酒,背上是个做工粗糙的竹箱,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这么看来,他应该就是个普通人,或许是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或许是去投奔亲戚的破烂户,反正不会是什么世家公子,更不会是什么江湖侠士。

不过幸好,他是个少年,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一个眼睛里光芒四射的少年,一个对世间万事万物都饱含期待的少年。

这样一个少年,哪怕是残酷的世界或许也会对他宽容些。

更何况,李希夷长得极好看。

十六七岁的年纪,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枪立在黑驴背上。

他的眸子亮晶晶的透着光彩,比大部分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他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浅笑下脸颊两侧会起梨涡,足以融化人心的坚冰,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对略显招风的耳朵,或许长在别人身上是一处败笔,但不知为何偏偏在他脸上,更将他的俊逸容貌衬得非凡。

哒,哒,哒……

一人一驴,走在大周王朝景州境内,从小墉城南下去往三江城的路上。

仲春时分的景州,花红草绿,翠鸟鸣啼,处处可见生机,远处的夕阳染红半片天际,由远及近显得层次分明,更是美不胜收。

可惜李希夷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因为天快黑了,而他还在荒郊野外。

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天黑之后就是毒虫野兽的天下,不说危机频出,反正人肯定睡不安生。

“都怪你这色驴,昨晚勾搭那匹小母马不成,还害得我被它主人追杀,折腾一晚上,被逼得出城逃命,绕了一大圈子才走上这条去三江城的官道,你看看,本来拢共才七八十里的路,现在走了刚过一半,苦也!”

李希夷捏着黑驴的长耳抱怨,一脸苦瓜色。

少年第一次离家出远门,还没有在野外露天而眠的习惯。

“昂儿!”

黑驴不满地叫唤了一声,心里想着,我跟小白马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明明是你小子勾搭那个姑娘不成,惹恼了人家,人家才要砍你的,你还有脸怪驴?

呸!你丫的就会欺负驴说不了话!

“哼哧!”

黑驴打了个响鼻,干脆就想停下来罢工。

但紧接着,一人一驴同时耸了耸鼻子,纷纷眼前一亮。

“我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嗯——这油烟的味道,必然是大锅里炒出来的,前面有人家!走走走,赤兔,今晚咱俩可能不用露宿野外了。”

少年的脸色说变就变,转眼就由阴转晴。

猛地一拍黑驴屁股,黑驴蹭一下就窜了出去,溅起漫天尘烟,速度惊人,比兔子还快几分。

不过片刻时间,在李希夷面前就出现一座打着旗招的高大木屋,旗招上面写着“有间客栈”四个大字,这让李希夷更是喜上眉梢。

“素闻景州繁华,尤以三江城为最,没想到果真如此,在三江城外的荒山路边都建有客栈,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着来到客栈门口。

客栈小二带着谄媚笑容立马迎了上来。

“客官里边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天都黑了,我当然是住店,给我开间干净的房,还有我这驴,给我好生照顾着。”

李希夷顺手把牵驴的绳交给小二,大步走进了客栈。

天色已暗,一盏盏烛光照亮客栈大堂。

就在李希夷一只脚刚踏进客栈门槛时,大堂里的人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在他身上,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收回,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干自己的事。

李希夷感觉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世间虽大,江湖虽深,但架不住李希夷自幼在自家老爷子和师父的熏陶下,别的本领不说,活命的本事绝对举世罕有。

若这客栈真的有鬼,他反而更加兴奋。

柜台里站着一个打算盘的老头,看上去该是客栈掌柜,瘦的跟竹竿一样,仿佛风吹一下就会倒。

角落里坐着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左手边放着一模一样的短刀,都面无表情,像是三座雕像。

大门右边有一张崭新红木大桌,八个如熊罴一般的壮汉围桌而坐,他们袒胸露乳,喝得面红耳赤。每个人耳边都挂着金灿灿的大耳环,最少是一对,最多有三对。

红木大桌里面是一张小桌,一个被刀疤划过整张脸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自顾自地饮酒,眼神阴翳,面露凶光。

大门左边也有两张桌子,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人,却是个身穿红裙的美貌妇人,身姿玲珑,眉目中似有风情万种,尤其是在看清李希夷的脸之后,冲他嫣然一笑,笑容里暗藏三分腼腆,三分惊喜,三分温柔,剩下九十一分,尽是挑逗。

只是李希夷可不愿意被这般如狼似虎般的女人盯上,径直坐在了那张空桌上,大声喊了句:“小二!”

“来了!”

刚安顿好驴的小二飞奔到他面前,点头哈腰:“公子今夜想吃点什么?”

客栈里就他一个小二,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机灵,他主动介绍道:“咱们店里的招牌菜有东坡肘子,九转大肠,凤尾鱼翅,宫保野兔,都是一顶一的好吃啊!还有酒,女儿红,竹叶青,看您喜欢哪一个?”

李希夷点点头:“那给我来个东坡肘子和野兔,再加两个素菜,两个馒头,一壶女儿红,对了,我家驴你得给我照顾好了,不能饿着它。”

“得嘞!”

小二麻溜应下。

很快,菜就上齐了,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饿了近一整天的李希夷直咽口水。

客栈掌柜有些费力地用竹竿在门口挂上两盏白灯笼,三胞胎刀客依旧一动不动,八大壮汉喝得七荤八素,刀疤男子倒是放下了酒杯,只有那个红裙妇人,一双美眸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李希夷,面若桃花。

讲道理,他们都是往来的陌路人。

但不知为何,他们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看向李希夷。

在众人隐晦的目光中,李希夷夹起一块外表金黄的肘子皮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两下,如画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晚风吹动烛火,四周静悄悄的。

老掌柜收杆的手微微发抖,三胞胎刀客彼此之间无数眼神交汇,那些带着金耳环的壮汉有几个打起了呼噜,美貌妇人的笑容愈发灿烂。

却听李希夷皱眉道:“招牌菜?这东坡肘子做的一般啊!”

说着他又夹起一块兔肉,嚼了两下,摇头。

再尝尝两个素菜,还是摇头。

直到喝了一杯小二端上来的女儿红,顿时眼前一亮:“这酒不错!”

听到这话,众人好似松了口气,小二仿佛受到莫大赞赏,嘿嘿笑道:“客官您喜欢就好。”

虽然饭菜不太好吃,但李希夷从不浪费粮食,风卷残云一般把所有饭菜吃进肚子里,酒也一滴不落。

“嗝——吃得真饱啊!”

李希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客栈里的其他人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烛火摇晃,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映照得形如妖魔鬼怪。

他们在等待着,还没有动作。

李希夷一边剔牙,一边跟小二聊天。

“兄弟,你们这家是黑店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客栈里的氛围随着他一句话陡然转变,连温度似乎都降下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