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这次去国外,打算呆多久回来啊?”刘琼一边往沈珞碗里夹菜,一边笑盈盈地问着他。

或许因为心存愧疚,沈珞低头抿了一小块鱼肉,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撒谎对于沈珞来说,还是一如既往的麻烦又恐怖。

他只是说了一句谎话,代价却要他编出无数的谎话来圆补,为的就是让那些极力掩饰的虚伪看起来逻辑通顺。

沈珞不知道这四年顾离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反正他试过了,他是真的没办法干出来。

沈珞不理她,刘琼也没往心里去,依旧乐呵呵地说:“多出去走走也好,整天待在家里啊,容易闷出病。”

“嗯…”沈珞僵硬的点头回应,将碗里刘琼夹过来的鸡块咬下吞咽了一大口。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哽咽地说了声:“谢谢。”

“嗐!你这孩子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啊!”刘琼打着哈哈,眼角叠起几层厚厚的皱纹:“喜欢就多吃点,不是姨吹,国外卖的那些,肯定是比不上姨的手艺!”

也许难割舍的,终究会因为疾病而遗忘。但沈珞此刻是真的想努力记住,眼前这个如母亲一般的陌生人。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筷,不舍与温柔并存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刘琼。

【她真好,可我现在已经没多余的钱给她买礼物了。】当时沈珞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么个想法了。

“怎么了?”刘琼一怔,下意识地摸向自已的脸:“我脸上蹭到油渍了吗?”

“没有。”沈珞摇头笑了笑,沉默片刻后,又用极其认真的口吻继续道:“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但您真的很像她。”

“我说的并不是容貌,而是情感。”

刘琼顿时被逗得一乐:“哈哈,你这孩子的嘴怎么比摸了蜜还甜呦!”

她打趣着沈珞,还不忘记往他碗里再舀上几大勺的红枣墨鱼汤:“记得到了国外要照顾好自已,如果遇上啥难事,就打电话大方地跟姨诉苦,别老闷在心里头让自个儿难受,还有啊……(略)”

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联想到自已的大儿子要是还活着,现在也是跟沈珞差不多的年纪,刘琼难免有些伤感,关切的话一旦出口,自然就多了起来。

而沈珞只是耐心听着,没有出言打断,偶尔也会轻声应一句:“好的,我记住了。”

沈珞反感喧嚷的环境,平时话也极少,面相又过于清冷,可他却很喜欢热情而真挚的人。

当然,前提是那些所有的热情与真挚,都唯独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惜,顾离不懂,又或者说,懂了也无动于衷。

但好在沈珞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的生日愿望,在经过无数次的期待落空后,就已经实现了。

三十一岁的他,终究还是习惯了不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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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足够释怀,可当再见到那张脸时,沈珞却比自已想象中的,还要难过上千百倍。

到底是太过漫长的二十一年,仅仅只是与那个踹门而入的男人对视一眼,沈珞都快被五脏六腑震碎的剧痛感,压得透不过气了。

刘琼微微眯眼望向门口,看清来人后,立马起身快步迎了过去:“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见到顾离身后站着的辰屿跟温煦,刘琼又十分热情地说道:“这是来客人了吗?那就快进来坐吧,我去给你们盛饭!”

辰屿悄摸地瞄了一眼神情有些恍惚的顾离,连忙知趣地拒绝道:“不,不用了阿姨,我们就待在这挺好的…”

刘琼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突然出声的顾离打断了:“琼姨,您今天先回家吧。”

顾离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几道裂口,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颓废,就连声音也哑得发沉:“我跟沈…不,我跟我哥,有话要说。”

刘琼自然听得懂顾离的言外之意,何况这是两人之间的私事,她一个外人待在这里,确实不合常理。

刘琼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少爷。”可望向呆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的沈珞,刘琼又打心眼里心疼他。于是临走时,刘琼没忍住,又低声劝了顾离几句:“少爷啊,您别怪我这老太婆多嘴。”

“两兄弟之间闹起别扭来,谁心里都肯定不舒服,但只要有话好好说,说开了,矛盾就自然没有了。”

“嗯。”顾离倦怠地应了一声,没再搭话。他将渗满水的外套脱下,随手挂在玄关的晾衣架上,朝沈珞的方向挪步走了过去。

辰屿见气氛不对,扭头也想随着刘琼一同跑路,但还没走出半米,就愣是被温煦硬拽了回来。

“急什么,等看完戏我们再走。”温煦笑得不怀好意。

“啥?看戏?”辰屿满脸疑惑,没好气地问:“你不要命吗?这时候看什么戏啊?!”

“嘶…”温煦战术性地停顿几秒,交叉着双臂懒懒地倚在门框上,朝顾离的背影挑了挑眉:“当然是看顾总他追妻火葬场的戏咯!”

辰屿听完,顿时豁然开朗:“哇!勇士!你就不怕你哥杀了你吗?”

温煦的声音依旧散漫:“有你保护我,那我还怕什么?”

辰屿翻了记白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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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脚步声在身旁停滞,随之入耳的,是男人足够小心地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珞胸口疼得根本说不出半个字,他只能死死地拽住桌布的一角,努力压制双肩颤动的弧度,好让自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慌措。

“你不说话,是还在生我气吗?”顾离小心翼翼地挨着沈珞坐下,低柔的嗓音比平时温和了不少:“沈珞,我很担心你,可你怎么到家了,也没跟我打个电话呢?”

男人灼热的呼吸声还在愈靠愈近,沈珞迅速侧过身,将一双早已红透的眼眶,藏在了顾离看不见的视野里,淡淡的解释道:“你不用自作多情的,我只是手机摔坏了没钱修。”

沈珞刻意疏远的动作以及这句冷漠至极的回答,让顾离彻底怔住了。

回过神来后,顾离尴尬地闷咳了几声,十指无措的交叠重合着,又低下头望向脚下的皮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吃瘪的场面,温煦倒是看得挺解气,嘴角都不自觉地咧开弧度:“嗐,欺负老婆被嫌弃,这不纯纯活该吗?”

辰屿“啧”了一声:“闭嘴,当心你哥听见了扒你一层皮!”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情深,被蒙在鼓里的辰屿,还是忍不住的会向着顾离说话。

“那个…你…伤口还疼吗?”沉默许久后,顾离又软着语气关切道:“要不要叫祁逸过来帮你再看看?”

“还行,不会死。”然而,沈珞冷漠的回答,再次让气氛降至了冰点。

顾离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心也莫名被揪着疼。“沈珞,我不是没找你。”他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是我让祁逸送你回医院的,就连你跑出去的这个晚上,我都出动了顾家所有警卫,找你找到现在…”

“所以呢?”沈珞苦涩地笑了一声,眼神凉薄的抬头望着他:“你找我,不就是想让我低头认错而已吗?”

沈珞早就不是那个几句软话,就能哄好的烂人了。因为那段下山回家的路太黑太漫长了,他的耳边是恶魔的嘶吼与低语,身后是尖嘴獠牙的厉鬼亡魂。

他当时是那么无助与绝望,而他最爱的人,却总能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选择恶语相向。

上次,这次,甚至是无数次…

沈珞不明白,他不过只是想在最后的十天里,留下些相对美好的东西,用来熬过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与折磨罢了…

这难道也是他的错吗?

“沈珞!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离急切地大声说道。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已语气不对,所以又将声音降了下去:“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没有错的,哥哥。”顾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知道沈珞委屈,毕竟他气急之下所说出的话,仔细回想起来都是那么过分又刺耳。

他弯腰半蹲在沈珞身旁,像小时候那般轻勾住他的小拇指,可怜兮兮地望向他:“肯定是老爷子逼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我都明白的,哥哥,我都明白…”

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熟悉且炽热,沈珞在一时间失了神,他想到了很爱的他阿离。同时,他也想到了不够爱他的顾离。

虽然沈珞及时抽回了右手,可眸中转瞬即逝的失落,却宛若冰原里的昙花一现,是无法捕捉又极为真实的存在。

“你用不着跟我道歉,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沈珞顿了顿,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才难掩哽咽的继续说道:“要是你真觉得对不住我,那就放我走吧。”

感情本来就是场豪赌,爱到最后的两个人也全凭各自的良心。而作为输家的沈珞,早就老实本分的认了命。

毕竟这二十一年里,他们有十七年都在彼此相爱。所以沈珞真不后悔,也没打算同顾离计较什么:“我们好聚好散,我们谁也不亏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