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未能如约履行的承诺,如同一颗深埋入心底的种子,等不来开花结果,便就成了回不去的遗憾。

沈珞将捏在手中的树枝,栽进一旁空荡荡的花盆里,仿佛是在为逝去的时光,立下一座无言的碑木。

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沈珞只能远远地望着顾离的背影,沉浸在自已的思绪里。

站在别墅门口的男人,正静静地抽着烟,和煦的阳光与腾起的烟雾交织缠绕,均匀地散落在他宽阔的双肩上。

曾经满身的稚气被岁月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成熟的魅力。

沈珞呆呆的笑了笑,感慨着时间飞速的同时,也暗暗庆幸顾离的蜕变。

那个以前总爱跟他唱反调,又总爱跟他撒娇卖乖的小混蛋,转眼间就变成了雷厉风行的顾总裁。

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沈珞也曾自负又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与顾离彼此相爱,便能长久的并肩而行。

可单向执着的满腔热忱,终有被冷漠磨平的一天,望着那段与他渐行渐远的距离,沈珞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悬殊的身份地位,始终都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沈珞就像是屹立在山脚下的一棵老槐树,孤独地向阳生长着,他偶尔能感受到从山顶吹下来的风,但永远无法触及那处遥不可及的风景。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糊重叠,沈珞伸手揉了揉眼睛,可依旧只能看见几道朦胧泛白的残影晃动。

早在前几天徐政就跟他说过了,他脑内恶化的肿瘤,已经有向大脑皮层扩散的趋势,一旦彻底压迫视觉神经,轻则视力受损,重则永久失明。

面对来得突然的噩耗,沈珞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这个世界本就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更没有任何值得让他留恋的风景。

就像遗憾终究只能是遗憾,回不去的也只能是回不去的。

看开点,就好了。

沈珞抚摸着刻画在石板上的海浪,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的病还能治好,我真想跟阿离去海边看看。”

“我想知道那儿的风,是不是跟你说的一样暖和。”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坏种,一旦尝到了久违的甜头,哪怕希望渺然,也会想方设法的去拥有更多。

也许顾离只是一时兴起,才慷慨的施舍出一丝好意,但对于沈珞来说,都是一束破除黑暗的曙光,是无比珍贵的一道生机。

思索了许久后,沈珞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与徐政的聊天界面,艰难的编辑着文字:【徐医生,我同意手术治疗的方案】

消息发送成功后,对方几乎是秒回的速度:【那真是太好了沈先生!】

沈珞刚想询问具体时间,徐政就已经向他发起了语音通话。

来电铃声的震动,让沈珞猛然一惊,手机也从台阶顺势滚到了草坪上。

他弯腰捡起,还没来得及按下接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就从不远处响起。

沈珞错愕的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那团模糊不清的黑点,朝他的方向步步逼近。

直到顾离满头虚汗的走到他面前,沈珞才依稀辨别出那张脸熟悉的轮廓。

“阿,阿离……”沈珞慌忙地将手机藏在背后,剧烈加速的心脏仿佛要冲破嗓子眼。

像是遭受了什么严重的打击,顾离这会的脸色异常难看,双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手上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他微张起的唇瓣开始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剧烈抖动,从左脚纱布外浸出的鲜红,更是在这片翠绿中显得尤为突兀。

在李斯口中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顾离根本无法接受,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抑郁症的可怕了……

那个白天对他和颜悦色的女人,晚上却将他锁进漆黑的储物间里,任凭他如何呼喊求饶,紧闭的房门也从未被打开过。

密闭狭窄的空间里,他只听得见门外女人近乎病态的狂笑声,以及玻璃碎裂的地面后,所引发的惨叫声。

女人坠楼而亡的那一天,冰冷的尸体被托运回警局,法医出示的尸检报告上,女人被衣物覆盖住的每一处肌肤,都被尖锐的刀片割破,假发下的头皮组织,早就成了一层糜烂不堪的腐肉,最后他也被顾峥送去了一家心理诊所。

他的医生告诉他,女人无疑是深爱着他的,即使被抑郁症折磨得痛苦万分,也不愿意做出伤害他的行为。

如果说惨死的母亲,是被顾峥那个混蛋逼疯的,那么沈珞呢?沈珞又是因为谁呢?

答案可想而知。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因为太过心虚,沈珞始终都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那双悲痛欲绝的眼里,翻滚起的层层湿润。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沈珞紧张得猛咽着口水,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刚,刚刚是,是老顾总给我打来的,的电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沈珞并不擅长说谎,他也知道顾离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借口。

毕竟小时候,只要他一说假话,都会被他的阿离轻易识破。

沈珞在心中暗暗做好了准备,就算被顾离质疑责问,他也绝不松口。

“回家吧,外面风大。”

沈珞还没回过神,掌心就多了一道熟悉而又温热的触感。

望着那只被紧紧握住的右手,沈珞彻底愣住了,紧涩的喉腔中,更是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仿佛二十年前的场景重新上映,在欣喜与不安中,沈珞就这样被顾离牵在身后,懵懵懂懂的跟他回了家。

进了别墅后,顾离却再也没有跟沈珞说过话,只是双眼通红躲在浴室里,一根接连一根的抽着烟。

李斯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张纸条,而纸条上写着的,是十几个光是念起来,都会觉得拗口的药名。

都说爱人如养花,可被折断的枝叶,蜡黄无光的花瓣,以及摇摇欲坠的躯干,都在告诉他,他已经亲手,把那朵只属于他的玫瑰给养坏了。

顾离拧开花洒的开关,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颅底直达脚心,他将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墙面,愧疚与不安却仍旧没有减少分毫。

或许,那个女人一开始就没有说错,她亲爱的儿子,确实跟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