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条船跑得好快!”
烟笼寒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江边洗衣。
孩子拿着一根小竹竿,拴了绳子,绳子上吊了条蚯蚓,在钓鱼。可船行过后掀起的浪拍打过来,他怕湿了鞋,跳上台阶向河中搜寻罪魁祸首,便看到了峨月山庄的那艘红漆三帆船。
女人抬头看,道了声:“真的呢!”
当然,注意到这艘船的人可不只有这对洗衣的母子。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这船与河里的其他船形状不太一样,帆也不一样。
更不一样的是,桨没有要划,行驶的速度却比别的船都快。
峨月山庄这批船的动力全部经过孟小竹的测试改进。用四两拨千斤的杠杆原理,在船底各装置了10个类似风扇一样的桨轮。人只要在舱中半躺着像蹬自行车一样踩着踏板转动皮带和齿轮,就可以让船底的桨轮快速转起来。
这是由她做的脚踩风扇演变而来的。
这船顺流而下的时候,桨轮都收了起来,并未怎么派上用场。如今天了水势平稳的大运河里,没有动力是走不快的。船舷边的手推长桨没有脚踩的省力,只作为备用动力。
上京的船上都是旧人,连同古寒云等人,10个侍女,20个下人,一共36个。
“喂,兄台!你们的船如何行得这样快?!”
隔壁船上,有人大喊。
问心:“风啊!”
那人听了差点翻白眼,仍耐着性子喊:“请问兄台,可否容在下到船上参观一二?”
问心:“船上有女眷,不方便!”
那人的白眼终于还是翻了,眼看着船从他们旁边跑过,咕哝一声道:“小气!”
越往北行,越发寒冷。有一天,天空阴阴沉沉,渐渐就下起雪来。
“下雪啦!”
芙蕖开心得不得了,站在船头伸手接雪。
白狐裘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嫩剔透。那样子,美得不可方物。
她在雪域出生、长大,对雪有特殊的感情。看到雪,就像看到家乡一样亲切。
“好冷!”
孟小竹和莺儿抱着袄子钻进了船舱。
“烧炉子烤火吧!”古寒云说。
“不要!”
孟小竹拒绝:“开窗北风呼呼地风,关窗你想一氧化碳中毒吗?”
“什么?”
“密闭空间烧炭会产生一氧化碳,会使人窒息而亡的!我还要回去看我的青禾呢!”
“哦!那我抱着你?”
古寒云将自已的狐裘打开。
“好呀!”
孟小竹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把身上的披风披到莺儿身上,钻进了古寒云的狐裘下,看他和问心下棋。
芙蕖是不怕冷的,其他人是会武的,只莺儿一个最可怜。偏偏她的是兔皮袄子,都没别人的暖和。问心看了她一眼,继续下棋。孟小竹和古寒云偷偷笑了一下,依偎着继续走棋子。
无愧回头看到,道:“莺儿,把炉子生起来,就在这甲板上烤。”
“好!”
莺儿转身去寻炉子和炭,抖抖簌簌地引燃炉子,坐在棉垫子上烤火,又拿出花生栗子洋芋来烤,边烤边吃,全身总算暖和了。
孟小竹接过莺儿递过来的烤花生,边吃边道:“问心,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你看这雪花飘飘,很适合有一首古琴曲来配啊!”
“某些人也可以。”
问心一边走棋一边说,头都不抬。
孟小竹扁着嘴望古寒云,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样子。
古寒云笑着拍拍她,宠溺道:“一会儿我弹给你听。”
孟小竹向问心哼了一声:“你弹了也没人听!莺儿,我教你唱歌儿!”
“唱什么?”莺儿问。
孟小竹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我唱一句,你学一句。”
“好。”莺儿此时反正无事。
“寒风潇潇,”
“寒风潇潇,”
“飞雪飘零,”
“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 踏歌而行……”
“长路漫漫 踏歌而行……”
孟小竹因为与问心斗气唱得干瘪瘪,不料莺儿低低地跟着学,居然很好听。芙蕖觉得好听,跑过来一起学。
“回首 望星辰”
“回首 望星辰”
“往事 如烟云……”
“往事 如烟云……”
三个男的开始没在意,后来听着歌词写得好,曲调也不错,竟然都竖起耳朵在听。无愧本站在船头看雪,此时回到舱抱出古筝来,盘坐在旁边,跟着同芙蕖和莺儿一起学。
当唱到“痴情换得一生泪印”时,莺儿的声音哽咽了。
问心拿棋子的手抖了一下,棋子落到了棋盘上。古寒云定定地瞧着他,他低了头,重新捡起那枚黑子落到想要的位置。古寒云看着他再走一棋,问心输了。
棋入罐中,重新再来。
直到她们唱到“唯有与你同行,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时,三个男人不自觉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已心仪的女子。
孟小竹回头向古寒云微微一笑,古寒云回她一个暖心的笑容。
芙蕖偷偷看了无愧一眼,见他望着她赶紧低眸,但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晕却是藏不住了。
只有莺儿一直低着头,落下了一滴泪。
那一刻,问心的心终于还是破防了,闷得跟谁重重捶了他一拳似的,难受得紧。
他将棋子一掀,站起来,进了船舱。
莺儿终于掩面哭呜呜出声来。
孟小竹抱住她安慰:“没事没事,我爱你呢!咱们过一辈子!咱们一起追梦!”
“那我呢?”古寒云问。
孟小竹:“你去跟你的好兄弟过一辈子吧!”
古寒云:“……”
刚不还对他笑么?
古寒云收起棋子和棋盘,叹了口气,也进了舱。
独无愧仍坐在一旁,反复研究着曲子的连贯性,感觉有处不对,向孟小竹道:“继续呀!我还没学会呢!”
孟小竹松开莺儿道:“这本是一首豪情壮志的歌,倒叫你唱成了悲伤的曲调。莺儿,咱们不做软弱的女子,我们想赢,也要输得起!我们要往好的去想,你看这雪天多美!你看这江山是否如画?我们是否在最好的青春年华?我们是不是应该活得轰轰烈烈?!莺儿,只要我在,我就是你的靠山!谁要敢欺负你,我打扁他!”
“芙蕖,你帮不帮忙?!”
“帮!”
“你看,莺儿,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把这歌学会,好不好?”
莺儿点点头。
孟小竹:“这回我们拿出气势!把豪迈唱出来!”
“嗯!”莺儿和芙蕖齐点头。
“寒风潇潇,飞雪飘零……”
她们唱着,无愧和着,此翻重唱果然风格大不一样,连无愧手下的琴音也变得铿锵有力了。
内舱中。
古寒云站在问心床前,问心一只胳膊搭在肚子上,一只胳膊掩着面躺在床上。
他坐到床边,看着问心:“六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莺儿是个好姑娘,她虽不懂琴棋书画,但却比一般的女子玲珑。你看她学经营之道,比孟小竹都还厉害。当初选她的时候,你不也说过,她心思细腻、机灵聪慧吗?”
“你既然心里护着她,又何必揪着六年前的事不放,非要折磨彼此呢?”
“你脖子上那条坠子,是时候取下来了。”
问心搭在肚子上的手捂住胸口,隔衣握住了里面藏着的坠子。
“我想,程曦儿要是泉下有知,应该也希望你能放下……”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古寒云站起来:“莺儿带的衣服抵不住京城的寒,虽然孟小竹的衣裳她也能穿,但你一定不希望她这么凑合。下一站你去给她买些中用的衣物和靴子,别把人冻坏了。”
古寒云说完便离开了房间,留下问心一个人思考。问心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他知道古寒云说得对,莺儿是个好姑娘,他也知道自已心中已经有了她的位置。
几天后,船抵达了山东境内一个叫兖州的地方。
问心上岸为莺儿购置了保暖的貂裘和厚棉靴。当他将这些东西送到莺儿手中时,莺儿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慢慢变得和谐,也不再瞪着眼睛互呛。
船只离京城越来越近。
一天夜里,船停岸上休憩。
问心正警戒,突然听到船底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声。他入水借着微光查看,大吃一惊。发现竟然有几个人正在船底像是要偷桨轮!
问心游过去,与之展开激烈搏斗。
水中搏斗之声惊醒了古寒云,他翻身而起,按住孟小竹:“把门关好!我没回来不能开门!”
古寒云出来迅速叫醒无愧,无愧把其他人叫醒全船戒备。两人一跃入水,去帮问心。
水下大战一场,果然岸上有人接应。
耙哥等人又与岸上的敌人交手,一时争斗激烈。
芙蕖听得打斗之声,摇醒莺儿:“先别睡,别说话。我出去看看,你把门从里面锁好!”
芙蕖刚打开门,守在外面的桂清小声道:“姑娘回去,现在还不用你帮忙。”
芙蕖看外面暂时难分胜负,退回屋里等着。
问心和无愧的袖中丝在水下极占优势,出手迅速又不受阻力影响。没多久便擒了两人,停止了搏斗。古寒云追着另一人去了数丈,也一镖将那人射伤,擒出了水面。
人捆了扔在甲板上,问心无愧用剑搭在脖子上,古寒云用灯笼照着敌人的脸,然后向岸上还在打斗的人喊:“不想让他们活命的话就继续打!”
争斗戛然而止。
芙蓉听得打斗声止,和莺儿开门出来瞧。
不料莺儿刚走到舱门口,就见岸上河灯映照下一支箭正朝问心后背射来。
“问心!”
她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问心回头,看到那箭眼看射到莺儿身上,心中大骇,扑了过去。
“呃!”
莺儿被扑到船板上,箭射到了问心之前拿剑押着的人身上,鲜血正从嘴角往外冒。
这是莺儿第一次看到人在眼前被杀死。她睁大了眼睛,吓得浑身发抖。
问心见了,将她头往怀里抱:“没事,他死有余辜。”
古寒云一抬手,扔出一镖,将那射箭之人杀了。
其他人被古家人全数擒住,绑上船来,点了灯,即刻审问。
“你们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偷我们的桨轮?”
古寒云眼神犀利地看着地上的俘虏。
其中一名俘虏眼神闪烁地开口:“我们是……看你们的船跑得快……想研究一下……所以才……”
“简直是莫名其妙!”
古寒云愤怒地说,“既是同行,为何要偷偷摸摸?”
那人道:“因我们公子求过上船参观,你们没答应。”
“胡说!你家公子是谁?什么时候有求过上船?”
“我们公子是四海帮的少帮主赵蘖[niè],在镇江……”
问心想起来了,不由心中火气,讽刺道:“造孽?!我看他也是造孽,追这么远来弄我们桨轮?真的是有心了!竟然还搭上两条人命!”
四海帮众人:“……”
古寒云见不是真的劫匪,心下宽了不少,道:“人是你们自已人杀的,那射暗箭之人其心不正,算是自掘坟墓,我只是代为惩戒,不必把这个账往我峨月山庄头上算。回去告诉你们少帮主,若想要船,去镇江找『祥瑞斋』的杨掌柜商量。若想再走歪门斜道,别怪我峨月山庄的人不客气!”
“你不杀我们?”
“你们既未闯下滔天大罪,又尚未伤天害理,我杀你们做什么?”
“谢……公子如何称呼?”
“你们不必知晓。”
“谢公子不杀之恩!”
“赶紧滚!”
四海帮众人抬了船上尸体摸黑离开,耙哥打了两桶水,把船板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无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马上就要进京,看来我们要更加小心了。”
古寒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于是拔锚启航,连夜出发,于天亮前到达京师。
船停在港口,人上岸后包了城郊的一家客栈住下。两个半月的水上生活,让他们感到了不摇不晃的陆地让人踏实。
“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进城。”
芙蕖欲言又止,无愧拉她进屋:“丫头,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好,……很贴心,”看无愧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又道:“善良,正直,做事有坚持,……还有武功很好。”
无愧问:“我们朝夕相处这一路下来,你只感受到了这些吗?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芙蕖,告诉我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芙蕖低头:“这一年谢谢你的照顾……”
无愧放开她,转身背向而立:“我不想听这些。”
芙蕖望着他的背影,姣着手,眼中泪光点点,然后艰难地咽下难过,低头:“我本名朱莲,我父亲活了八十多岁,世人却都道他出生没满月就夭折了。他为大明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六十余年,无人记得他的功劳。我不想像他那样活的默默无闻,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我,所以……”
“所以你要离开我,是吗?”无愧说这句话时,几近哽咽。
一行泪从芙蕖眼眶滑落。
“我想……,我想……”芙蕖说了半天也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无愧回头,见她已泪流满面,十根青葱玉指此时已绞得通红。
他投降了,蹲下来,握着她的手问:“你想怎么?”
芙蕖泪眼朦胧,看着他:“你能不能……”
“要我做什么?”无愧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柔声问。
芙蕖看着她,咬了咬唇,终于问出来:“你能不能与我同行,重振圣衣教?不为大明,而是为我,为你,为天下苍生……”
“好!”无愧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呜呜呜……”
芙蕖扑到无愧肩上,放声哭了出来:“无愧哥哥!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怎么叫哥哥?我想当你夫君啊……”
“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