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锦的确想过:重活一世,便该不择手段地将想要的牢牢握在手中,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更应该防患于未然,扼险于襁褓。既然明知万俟珉和万俟静已与魏家离心,就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她毕竟还是善良的,不然在除夕夜那日,万俟静又怎会仅仅只是被囚北宫?

可正因如此,魏家对她起了疑心,万俟珉也明白了他这个妹妹根本没有传言中那样不堪。

她无法做到心狠手辣,便也不会隔岸观火。可以身入局,善良二字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中只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所以这本就是一件矛盾的事。

若要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所以才能扔人拿捏。

可天下的道理,又怎么能以强弱来论断?

前世的魏家和慕容慤不强吗?

魏家女儿为后为妃,独掌后宫近百年。可到头来仍是抄家灭族,大厦倾覆。慕容慤为银国太子,指点江山。可最后也是一朝朝堂倾覆,横死宫中。

可见天下的道理本就不该以强弱来论,因为道理从来就不站在弱者那边。

第二日,慕容渊带着明帝亲笔写的国书回了银国。

冬儿进殿时,万俟锦正坐在书案前埋头写着什么东西,一抬眼便看见了她。

她轻轻地吹干墨迹后,将信件折了放进信封并以火漆封好,递给她:“派人将这封信送到青州,告诉萧寒要他立马赶回帝都。”

冬儿接过信,看着她。

万俟锦继续说:“魏家的那位庶女已经住进了慈宁殿,太子哥哥这几天也总去跟父皇请安。想必是早就已经知道银帝想要联姻的想法。银帝要的并不是一位公主,而是一位能帮慕容愨稳定地位的王妃,无论是我还是万俟静亦或是魏家的那个庶女,对慕容愨而言都是一样的。”

冬儿愣住。

万俟锦缥缈地笑了笑:“可对于魏家和万俟珉而言,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翻身的机会了。所以他们一定会赌上所有的。”

“那安王呢?”冬儿问。

万俟锦起身,走到香炉旁,将早已燃尽的龙涎香灰轻轻地舀出,平静地说道:“他不需要我们管。安王可不是普通人,如果他连渡过这点小小的危机的本事都没有,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是。”

万俟锦道:“这事很重要,所以,冬儿你必须亲手将这封信交到萧寒手中。”

冬儿驻足原地,隐约觉得不对劲。

可是询问的话语刚到嘴边,又觉得公主算无遗策,她所吩咐之事照做便是,怎么会有错?

万俟锦慢慢闭上眼,萧寒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她其实早就知道是因为他早已对帝都的权力倾轧寒了心,可他的身份却让他无法独善其身,所以宁愿逃离。离开青州时他曾问她:身负权力的我们是否一开始就是有罪的?

当时她心中的那些屈辱、愤怒、不甘就差点没收住。

她强行将这些都压了下去,然后对冬儿说道:“去青州的路上务必小心,保护好自己。”

本以为去青州的路上会很乱,可直到到达青州城冬儿都没有遭遇到阻拦。

见到萧寒后,急忙拿出手中的信件,并将万俟锦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萧寒听。

萧寒知道万俟锦会派人来找自己,却没想到她会派冬儿来。

冬儿从小就跟在她身边,让她来找自己,无疑就是警告他:乖乖地立马回帝都,不要再耍小心思。

萧寒叹了口气,便立马命人备马往帝都赶去。

回到帝都后,衣服也没顾得换,穿着一身铠甲便赶往了宫城。

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刚刚换班准备回丞相府的魏子熙。

这个不成器的纨绔迈着得意的八字步。

自从丽州之事后,魏子熙便被父亲调到皇城,任禁军统领。官虽不大,但整个皇室的生死都掌握在了他手中。

魏子熙似乎没有认出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萧寒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就入得宫去。

灵雪殿里的情况并不好。

万俟锦脸色惨白地坐在庭院中,出神地望着门口的那颗梨花树。慕容渊悄悄来到帝都见明帝的事情还是被太后和万俟珉知道了。

太后让魏子熙进宫,任禁军统领,留宿禁中,就是对她的警告。

这魏子熙是帝都出了名的纨绔,什么事都敢做,完全就是一不学无术的混账小子。

几日前,他不知发什么疯,一身酒气地闯进灵雪殿,玷污了她殿中掌灯的侍女翠儿。

太后说他是因为喝多了,误闯了灵雪殿。可万俟锦却知道若不是自己有事去了皇后的牡丹殿,那如今跪在地上哭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这翠儿是带她受了过。

而太后和魏家却不想要她在追究下去了。

因为没有证据,明帝也只能将魏子熙训斥了一顿,并让魏相将其带回严加管教。

可万俟锦知道魏子熙的目标是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这几日便找了个借口请明帝加强了灵雪殿的守卫,但仍是心有余悸。

萧寒走进灵雪殿,看见的便是坐在门口发呆的万俟锦。

他跟万俟锦之间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于是轻轻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问道:“阿锦,你神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万俟锦看了他一眼,说道:“魏家恐怕想利用我的婚事做文章了。”

慕容渊从帝都回到银国后便立马去见了银帝。

银帝看完国书后冷冷一笑,说道:“你就是这么帮孤办事的?”

慕容渊屈身见礼,说道:“父皇,儿臣没有见到明帝,他们安排儿臣在驿馆中住了数日,然后便送来了这封国书,让儿臣立马返回银国。”

银帝沉声道:“所以你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慕容渊道:“父皇,儿臣与三公主也不过是在和谈时有过数面之缘,根本算不上是熟识。您也知道大哥先前联合万俟珉对萧家做的事。若是她都能容忍,欢欢喜喜地嫁给大哥,那恰恰说明她另有所图。”

这明显是在撇清关系。

银帝当下便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别以为你和万俟锦在戎族王庭的那些事孤不清楚。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别国公主会跟你冒险跑到大漠,然后又将萧家最精锐的白虎骑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你面前吗?”

慕容渊没有说话。

银帝盯着他,眼底透着几分憎恨,怒道:“当年你母亲就妄想要杀了孤,孤念在你是孤的儿子,留你一命。你倒好,恩将仇报,处心积虑的算计你的兄长。这么多年来,孤既然悉心栽培,竟养虎为患。不愧是她的儿子,一脉相承啊!”

慕容渊面上瞬间没了表情,抬眸直视着银帝。手悄悄地握在袖中,青筋蹦出。

然而他并不是会被激怒的人。

面对父亲的暴怒,他只是道:“您当年留下我也只不过是因为手握重兵的外祖即将归朝,我若跟我母亲一起死了,您无法跟我外祖交代。我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您都未过问一句,何谈来的细心栽培?我所立军功皆是我戍守边关,靠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与您何干?”

银帝勃然大怒,将手中的国书猛地扔到他身上,怒骂道:“与我何干?慕容渊你真以为我这几年身体不好眼睛也瞎了吗?你在军中做的那些勾当,我有哪一件不清楚?暗中招兵买马,培养势力,现在军中只知道安王,不知道朝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慕容渊的确是他所有儿子最惊艳才绝的一个。

当年他杀了贵妃后并未觉得她这个眼神阴鸷的儿子有多大的本事。将他带在身边也只是觉得他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只当是帮悫儿找了一个好的帮手。岂料这一条毒蛇,在明面上这么多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暗地里却是野心勃勃地吐着蛇信子,连他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原以为可以掌控的利剑,转眼间就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让他怎么忍得了?

然而那“父亲”二字落入慕容渊耳中,却是激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戾气,想起母妃身死那日的不甘,怨恨的眼神,想起外祖为了保下他含恨认下渎职之罪,最终被削官罢爵,抑郁而终。

慕容渊笑了笑,漠然提醒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我母妃死时您就说过,我不是您的儿子,让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银帝幡然大悟:“所以你故意让悫夺了你的兵权,然后又联合萧家让他大败?好!好得很!”

慕容渊没有否认:“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己贪功怪得了谁?”

银帝听得此言一口气血直冲天灵,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慕容悫这一番遭遇的确是他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所以他才想要替他与清越联姻以此找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可悲的是,他的父亲却从未为他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