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外表看上去陈旧,内里更是破旧不堪,走进去地上全是木屑,比房间好不到哪儿去。

尤黛既然醒了也不好意思继续窝在玄彦的怀里,一使劲,从他怀中灵巧地跳下去。

只是这一跳委实尴尬,溅起千层灰。

她讪讪然“难以下脚。”随后环视四周,是那么熟悉。

她的脚步仿佛受到牵引般,走向大堂正桌,那里盖着块白布,煞是显眼。

尤黛手触及布边。

“别动!”

刚才还说要帮他们收拾屋子的男子,火急火燎地喝止了她的行动。

如果说这里的摆设布置让尤黛觉得熟悉,那么这名男子的声音此时真切地传进她耳朵里后,久远的记忆丝丝缕缕重新拼凑在一起。

那时尤黛方十岁,不像其他皇室子弟在书斋里苦读诗书,也不怎么去校场学骑马拉弓,她整日央求宫里的姑子带她出去,去宫外看看。

她闷在宫内,无聊得紧。

那姑子自然不敢擅作主张,把公主带出去要是万一出事那就算她头上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她只能一次次扯谎,她以为十岁的孩童不懂,随便诓骗编个理由就行。

谁知道,尤黛不光懂,还把她无意中透露的出宫法子给记住。

趁父皇来看望她的时候,摸走了令牌,一个人就走出了宫门。

一路上由着令牌的缘故,尤黛一路畅行无阻,就在她以为自已得以呼吸宫外头自由空气的时候。

光天化日之下,一名男子竟公然将她拉走。

尤黛拼命甩开他的手,可一个小女孩跟成年男子比起来,力气还是太小了。

无论她怎么用力,就是躲不开钳制。

无奈之下,她开始大叫,希望有路人可以救救她。

可谁知道,那群人面不改色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忙的。

尤黛的内心沮丧万分,为着今天的出游她故意换上了自已最普通的衣饰。没想到这般不惹人注目竟也成为了他人的猎物。

就在她为自已如何脱困绞尽脑汁的时候,一个官差的身影闯了进来。

“官差哥哥,救我!”

尤黛使出自已最大的劲儿朝着那官差呼喊,他有了动静,改变了原本的路线,朝着他们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渐次逼近。

他来到那男子的对面,轻蔑地捏起尤黛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彪爷有福气,今天的小女孩品相不错。”

尤黛原本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整个人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她脑子里萦绕着不断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她喊出了声,招来的却是一巴掌。

她早已被那不认识的男子带到一间草屋内,里面约莫有七八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大家都聚在一起,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

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是怎么被带到这儿的已经记不清了,从那名官差居然见死不救开始,尤黛的意识就涣散起来,从心底生出了绝望。

在这儿,没人会相信她是公主,即使说出口,恐怕换来的只能是死得更快。

尤黛揉了揉自已肿胀的侧脸,往后面挪了挪,背部靠着墙,喘口气歇歇。

现在自已在这儿,暂时应该不会死,他抓这么多小孩,肯定是有用,不可能是为了集体杀戮。

想通了这点,尤黛觉得自已又能熬一阵儿了。

要是被父皇发现她不见了,父皇肯定会派人来找。

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安静地待着。

很快,天暗了,外面已经看不到亮光。

又有一个人进来,他跟抓她的男子聊了些什么,两人拿起绳子将女孩串起来。

每个人的双手都被麻绳捆住,嘴里也被塞了不知道哪来的破布。

一股臭味充斥着尤黛的鼻腔,她想呕却呕不出来。

“别担心,很快你们就能得救。”

外头进来的男子绑尤黛的时候,见她眼眶里眼泪打着转儿,小声出言安慰。

好人?

尤黛愣愣地多瞧了他一眼,长得倒是凶神恶煞,坏里坏气的。

记忆中那位安慰她的男子同眼前这个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重合。

尤黛结结巴巴地说“恩公?”

汪海成其实一早就认出了她,只是不敢确信。

当初那个被人抓走的小女孩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那后来,汪海成跟一帮突然出现的官差合作,将被抓的女孩全救了出来。

尤黛感觉自已安全了,便要求他们送自已回宫,谁知道,这群人居然不信她的话,还说她是异想天开,皇宫内倍受宠爱的公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人掳走。

“小姑娘,你既说你是公主,可有何凭证?”

尤黛悻悻低下头,她出来的时候把东西能留的都留在了宫里,哪有什么凭证。

非要她拿出来,恐怕就只有……那只眼睛了。

不过,她可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她沉默久了,那帮人更当她是开玩笑,让她快快回家跟父母团聚。

汪海成瞧出她似有难言之隐,便主动许诺带她找父母“姑娘,你别怕,今晚可以先在我那儿小憩,明天一早我便带你找回家的路。”

尤黛这一天,刚离宫就被抓,身体和心灵都疲累不堪,便遂着他的意,在他家住了一晚。

两人便由此相识。

“恩公,你的家……”

尤黛记得她之前,也就是几年前来这儿的时候,屋子还好好的,怎么才过几年就破败成这个样子。

还有,恩公他,变化也太大了。

他应当是个中年人,可面相却跟风烛残年的老人别无二致。

汪海成苦笑,脸上泛起数道皱纹,满是苦涩“这短短数年光景,发生的事儿可不少。”

凭借跟官府合作一举捣毁了中都人贩子的窝点,他获了不少奖励。

当然最为丰厚的还是,皇家赏赐的金银财宝,摆了满满一院子,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只是这破天的富贵来临的时候,还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住的,起码他汪海成就不行。

家里的几房妻妾为着这些财产斗得个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人同外人合作,给全家下毒。

那天他忙于公事,没有同家人一起进膳,端来房内的饭菜他也没吃,等天色已晚饥肠辘辘的时候,饭菜早凉了。

他出门唤人,却寂静无声,往日孩童的嬉闹哭喊都消失无踪。

汪海成夺门而出,来到大堂内,餐桌上,他的妻妾子女歪七扭八地趴着,他快步跑到妻子王氏身边,扶上她的肩膀“娘子,你怎么了?”

王氏被翻转过的脸上,双目圆瞪,眼角、鼻孔、嘴边都淌着干涸的漆黑幽暗的血迹。

中毒而亡。

汪海成一个个检查,他们的死状惊人的相似,除了那位刚娶过门没多久的美妾。

她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胸口插着一把刀,一刀毙命,血染红了她素净的衣裳。

忆起往昔的痛苦,汪海成佝偻的身躯愈发矮小,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扯出一个笑“物是人非啊。”

他没有告诉尤黛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曾经刻骨的伤,已经成了一道刻在心上的疤,不去触碰不用蛮力自虐般抠去血痂便不会再流血。

“让你见笑了,房间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去休息,我待会儿端些吃食过去。你们肯定饿了吧。”

“小祖宗你醒了?”

西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跑到尤黛身边,带着孩子气的兴奋。

玄彦紧张地看着他,抬手护在尤黛身前。

这个人不一般,刚把我们带到这儿,自已就跑了,现在再出来,居然换了身衣裳。

“舅舅!”

尤黛看见亲人,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

她喉咙发紧,半晌挤出一句“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