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已要睡柴房,竺星文两眼一黑,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睡过柴房。别说柴房了,就是像“步步颠”这样的乡野客栈也是没住过的。好歹也是右相的儿子哪次不是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啊。

田大壮拍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说“兄弟,你不想住柴房我来,哥们儿我皮糙肉厚。”

竺星文喜出望外,这一刻田大壮就是他心目中神明在人间的化身,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最后,田大壮去睡了柴房,尤黛一人一间,舅舅、闻诚一间,谷磊、竺星文、独孤月一间。

尤黛随便吃了些饭菜就入房休息了,舅舅和闻诚没有喝酒,早早就睡下。

竺星文对这“步步颠”很好奇,就要了一坛,谷磊和田大壮跟他一样也各自要了一坛,独孤月没兴趣喝匆匆回房睡觉去了。

他们仨喝酒喝不尽兴,还划起了拳。吵吵嚷嚷到大半夜,才一个扶一个睡觉去。

田大壮喝得最多,他高兴,高兴能认识竺星文这么一个好兄弟,一口闷了大半坛都不带喘气的。他平时自已一个人喝可不会这么喝,今天纯粹就是高兴。

谷磊随着他,也一口闷,但不小心被呛到,吐出了不少。

竺星文拿了碗,倒进碗里,很是斯文,一口一口地细品。

三个人走路那叫一个摇摇晃晃,还撞到了其他人,好在只是发生了口角,没人动手,不然又是一场麻烦。

好心的店小二把走路歪歪斜斜的田大壮扶去了柴房,可田大壮却没忍住吐了人家一声,店小二叹息着摇头,又得换身新衣服。自从到了“步步颠”,总是被客人吐一声,呛鼻的酒味让人难以忍受。

众人酣睡一夜,第二日,早起吸收天地精华的闻诚第一个醒来,起床的时候稍微闹出了点动静,西决觉浅被吵醒了。

他半开不开的眼睛里满是想要杀人的愤恨,嘴巴里振振有词“扰人清梦无异于杀人父母。”

闻诚火速逃离现场。

竺星文觉得自已快被重物给压死了,他猛地一下睁开双眼,谷磊整个人上半身压在他的身上,壮的跟牛似的,快把他给压岔气儿了。

推开谷磊,竺星文坐起来,揉着自已的胸口。

不抬头不知道,一抬头吓一跳,房梁上还有个人。

他跳起来大叫“有鬼啊”,把隔壁房间的尤黛都给吵醒了。

昨天尤黛睡得早,但这不妨碍她醒不来,梦里她还在跟玄彦打情骂俏,梦外竺星文的叫声把她直接一嗓子吼醒了。

尤黛愤恨地双手捂住耳朵,翻身继续睡,想要继续做梦。

独孤月从房梁上翻下来,灵巧地站在地上“我习惯睡房梁。”

看清那人是独孤月,竺星文更来气了。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更不喜欢了,戴着个面具跟鬼似的就算了,睡觉还在房梁上,还真不是个正常人。

要不是现在是伙伴,竺星文早就不跟他为伍了。

几人陆陆续续地推开房门在客栈里吃饭,除了田大壮,所有人都到齐了。

尤黛催促竺星文去找田大壮。

竺星文“我吃过早饭再去,他昨天喝多了,多睡会儿也正常。”

谷磊也附和“是啊,田大壮他昨天喝了不少,我们俩剩下的他全给喝了。”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尤黛也就默许田大壮多睡会儿。

众人用过早膳,还没见田大壮,竺星文吩咐店小二准备一些宝子给田大壮备着路上吃,自已去柴房找他了。

看见破旧的柴房,屋顶的瓦片都空了好几片,竺星文有些庆幸,幸好昨天田大壮跟他换了,不然这么恶劣的环境,他还真无法适应。

柴房的门虚掩着,竺星文走过去,屋内的物件一览无余,不大的屋子里一大半都堆着木柴,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味。

田大壮不在里面。

竺星文转身回去,听见有人站在茅房前骂骂咧咧“这人怎么还不出来!”

“憋死我了,真要拉裤兜了!”

“喂!”

他双脚内八,不停地拍茅房的门,里面还是没动静。

那人发了狠,用力抓着茅房的门,来回摇荡,木门禁不住他这么折腾,倒在了地上,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竺星文被臭味熏到,捂着鼻子快步离开,可是茅房里那人的衣服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不是田大壮吗!

“来人啊!来人啊!死人了!”

暴力破门的人看见有人倒栽葱死在茅房里,吓得直接失禁,连手带脚地爬走了。

竺星文忍着不适走过去,拽着田大壮的衣服给他拉出来,他面色灰青,显然已经断了气。

听到动静的店家和小二一个个跑过来查探,把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尤黛他们也过来了,扒开看热闹的人,才看清死亡的是田大壮。

竺星文抽出佩剑,抵在掌柜的眉心“说!是谁害了他!”

掌柜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瑟瑟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哆哆嗦嗦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不是.、不是我、不知、不知道。”

尤黛用手推开竺星文的剑,让掌柜的先把这里看热闹的人都驱散。

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的时候,尤黛要去查看田大壮的死因,舅舅拦住她“我来吧。”

尤黛从小养在深闺之中,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而且田大壮死状并不怎么体面,看多了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西决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他的双目紧闭,不像是被人谋害,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

“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竺星文回忆着说“头朝下,在茅房里。”

“那就是被活活憋死的。”

田大壮的死因令人唏嘘,充满了戏剧性。

竺星文不敢相信,昨天还同自已一起饮酒的大活人,过了一晚上就死了,还死的这么诡异,哪有人在茅房活生生被臭死的?正常不都是闻到味就跑了!?

他问谷磊“你信吗?”

谷磊犹豫着点头。他以前也听说过,人喝多酒,意识模糊,容易出事,各种各样的死因他也都听人说过,虽然在茅房倒栽葱被臭死还是第一次,但也不无可能。

竺星文不愿意接受现实,他问了所有人同样的问题,大家都给出了和谷磊一样的答案。

尤黛不愿意看他持续陷入疯疯癫癫的状态,想要拉他一把“竺星文,逝者已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安葬。”

竺星文哪里听得进去,捂着耳朵,脚步摇晃,嘴里不停地呢喃我不信!我不信!”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才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

“你清醒点!田大壮已经走了!”

为了让他看清现实,这一巴掌可费了尤黛老大的力气,功夫不负有心人,竺星文的脸上很快就肿胀起来了,身体上的痛楚也让他飘忽的情绪冷静了不少。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田大壮入土为安。”

竺星文主动站出来,提出要帮田大壮净身。他死在茅房里,衣服上还粘着些污秽之物,这样不大体面。

谷磊表示,他去给田大壮买身新衣服穿,当然他说的新衣服是寿衣。

尤黛记起,曾听田大壮说过完成这次任务后得了钱就娶个老婆生个孩子之类的心愿,让谷磊买寿衣的时候顺便给他带点烧的房子、老婆、孩子和金元宝。

“师傅,你来住持葬礼。”

除了闻诚和独孤月,其他人都被安排了活计,去怀兴的事暂时被搁置。

剩下的几人,为田大壮物色好了一处安息之所,依山傍水,春天山坡上还有漫山遍野的春花盛开。

竺星文亲自接水,一点点帮田大壮洗净身上的脏污,水黑了一盆再换一盆,来来回回至少换了三盆水才满意。

接过谷磊带来的寿衣,竺星文给田大壮穿上,有点紧,肚子捂不住。

谷磊尴尬地挠挠头“这已经是店里最宽松的,再大点的要等。”

他对田大壮的身材还是太乐观。

谷磊把一大袋子的纸钱,纸房子,纸老婆,纸孩子……放下,自已默默退出了房门。

他也无法接受昨天还一起喝酒吃菜的兄弟,如此突然地离世,只是相较于竺星文的崩溃,他更能控制情绪一些。

一切都准备好了,店小二送来一辆板车,可以用来拖着田大壮的尸体。

竺星文把尸体稳稳当当地放在板上,主动拉起板车。

他一生富贵,从没干过这种体力活,

这一次,纯粹是愧疚在作祟。竺星文总觉得都是因为自已不愿意睡柴房才会让田大壮有此厄运,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这些地方多出点力弥补一下。

来到葬身之地,看着早就搭好的柴火台,竺星文震惊“你们!你们要把田大壮火烧!?”

大多数人都是死了直接找个地方埋了,很少会有人选择烧成灰再埋。

尤黛不可否认“烧了再埋。”

竺星文“不行!田大壮都死了还要受火烧!”

尤黛把师傅拉过来“让他给你解释。”

闻诚道士打扮,关于人死如何安葬最有发言权。

他清了清喉咙“烧了再埋是最后一件功德,有助他下辈子投胎。”

话是他瞎编的,可是牵扯到下辈子幸福的事儿是最容易说服人的。

果然竺星文动摇了,他把田大壮的尸体交出来,还对闻诚再三叮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帮帮忙,让他下辈子过上最好的生活。”

闻诚点了点头,承诺他一定会的。

其实对下辈子的事情他也干涉不了,这么说也只是想让竺星文好受点,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让活着的生者倍受良心道德的谴责。

滚滚浓烟向上飘,众人围着田大壮的尸体默默低下头。

闻诚念着往生咒,送田大壮最后一程。

竺星文把要送田大壮的阴间用品一个个丢进火中,一起化为灰烬。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烧成灰烬,竺星文把田大壮装进盒里,放进事先挖好的土坑里,亲手给他埋起来“兄弟,你放心,下辈子你的日子道长都给你打点好了,放心去吧。”

闻诚听他这么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田大壮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之后,日暮西山,一天耗尽了。

但大家都不想再回那个客栈过夜,就决定连夜赶路。

走的时候问过客栈掌柜,继续南行,不出半个月,就能走到怀兴。

尤黛特意问了他关于国君登基和娶亲立后的日子,算下来,他们最多能赶上娶亲立后那天。

一路上,众人都铆足了劲,不再过多停留,能赶路就赶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路上。

原本半个月的行程,他们紧赶慢赶,花费了十天就到了。

暂时进不去怀兴,众人只好在附近的村庄里落脚,静待娶亲立后那天怀兴大开,才好进去。

跟他们想到一处去的人很多,小村庄里各家各户都住满了人,大家都想凑这个热闹。

尤黛无奈地看着这间房,仅一间就要塞他们所有人,不然就得睡外面,这儿大晚上风呼呼地刮,睡外面身体可顶不住。

竺星文经过田大壮的事儿,暂时没心情跟着尤黛,随便选了个位置。

西决让尤黛睡最里面,他靠着尤黛。

独孤月没参与,施展轻功,踩着窗沿,上了房梁。

尤黛惊讶地看着他“我们虽然地方小,但也没有要让你上房梁睡的道理。”

谷磊替独孤月辩解“他这人喜欢睡房梁,不用管他。”

尤黛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睡房梁的。她抬头看独孤月安安稳稳地躺在房梁上,两只手垫在脑袋下面,他甚至还是翘着二郎腿。

杀手果然习性同常人不一样。

晚上,大家都很默契地没人说话,安静得可以听见屋外的虫鸣。

尤黛却睡不着,她担忧玄彦,只要一日没有见到他,他就一日还在受苦,更可怕的是,都走到这儿了,她对救出玄彦这件事还没什么头绪。连他被关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去救呢?要是被囚禁在大泽皇宫,那难度就更大了,他们现在找不到正当理由进大泽皇宫,如果硬闯,恐怕所有人都要折在这儿。

闻诚转过身,朝尤黛小声地说“那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