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着大雪,天很沉,雪花跟棉絮一样往地上掉。

堂屋横梁下挂着的灯泡亮起,明黄的灯光下,隔壁两位大婶正细心的教于红娟怎么做棉袄。

“红娟呀,你看就这么鄧平了,铺开,哪里薄了,添一点,薄厚均匀了,穿着才暖和!”

高瘦的黄婶将自己手上茧子上勾出来的棉花丝扯下,边麻利铺棉花边开口教于红娟。

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自嘲:“哎,看看红娟的手,在看我这破豇子手,再过几年都能当爬犁使了!”

在四方桌另一边的六婶轻笑:“年纪大了,还跟人小姑娘比。咱这辈呀,就这命!”

“婶,可不敢这么说,我看你们家挂的结婚照,你当时可是水灵的很,你那不是羡慕现在的我,是怀念过去的自己呢!”

于红娟看俩人铺棉花自己插不上手,干脆的拿起针线框的线,勾在椅栲上,一根线放的老长,一股线变两股线,然后再将那两股线勾在椅子上,咬住一个线头,另一个就双手握在掌心,朝一个方向搓,等线上了劲,在换另一股线搓。

将两股线线头打个结理齐然后一放,那线就快速的扭成麻花状,两股变四股。

棉花铺好了,黄婶跟刘婶将棉袄的里子铺在上面,边整理边炫耀:“谁说不是呢,我结婚那时候可比你水灵多了,十里八村的一枝花,想娶我的从村头排到了村尾。”

“那你怎么选了老孙!”六婶打趣问道。

“还不是被城里户口迷了眼,以为嫁到城里就不用在地里刨食了!”

六婶赶忙从回忆里抽离,满脸的懊悔。

“你别不知足,老孙工资月月上交,回家还帮你干家务,家里几个孩子都孝顺,婆婆也不是个挑事儿的,知足吧你!”

一旁穿针的刘婶笑呵呵的揭了黄婶的底。

“交有什么用,就他那点死工资养一大家子人,快愁死我了。不像你家老李工资高待遇好!”黄婶很是羡慕的说道。

于红娟边在一旁搓线,边乐呵呵的吃瓜。

刘婶穿好了针,将最外面的那层布往上一翻,整里平了,眼睛一看,就很老道的开始下针缝起边来。

“我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李工资高,不都寄回老家了吗?你婆婆还能给你搭把手看看孩子煮煮饭,我家小叔叔还张口跟老李张口要工业券。”

刘婶脸上尽是苦涩,忍不住抱怨。

“你家小叔子要结婚了?”黄婶手上缝针的速度不停,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缘由,满是不可置信*。

“可不是咋滴,老家儿要我们出六十块的彩礼钱还给他弄张自行车票,当我们当摇钱树摇呢!”刘婶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一不小心,手就被扎的冒了血。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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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儿吧?”于红娟赶紧关心问道。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刘婶将冒血的手指伸到自己嘴里吸了吸,吐出口血水。

揉揉被扎疼的手指,满是歉意的朝于红娟说道:“不好意思,让你新衣服上见了血!”

“这有什么,卫红枪林弹雨就过来了,还压不住这点血?”于红娟连忙安慰。

“你婆家也有点太过分了,整天的伸手要钱,老李三十块的工资都寄回二十块了吧,还不知足!你娘三不活了?”黄婶替刘婶打抱不平。

“谁让我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呢!”刘婶的嘴里泛起了苦,面上的悲掩都掩不住。

“亮亮不是男孩子?”于红娟有些吃惊问道。

刘婶轻轻摇头,起皮干巴的嘴嗫嚅道:“他是我的闺女,小时候回老家被人欺负看不起,回来就剪了辫子,当自己是小子养!”

想着自己好好的闺女变成个假小子,刘婶忍不住红了眼。

“哭啥!要我说你就是太面了。生闺女咋了,闺女就不是他的种了!惯的他。房子是你的,跟他结婚,酒席还是你爸办的。你爸在时,他敢这样嚣张吗?我说他怎么还朝老孙借钱呢,我跟你说,他要是敢给,你就找他领导,哪能不管你娘三的死活!”黄婶说到激动处也狠扎了一下她的手指,哎呦一声,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手伸进嘴里吸。

“他是家里的老大,家里把他供出来了,现在他有了能力,要回报家里我能说什么!”刘婶手下的针越走越慢,满腹心事。

“说什么,他爹娘是瘫了还是残了,他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吧?以前都能干活养活自己,现在就不行了?”

黄婶用针划着头皮有些哀其不争。

“三个妹子都嫁出去了!就婆婆一个人干了!”刘婶苦涩的点头,怕俩人看不起自己又充满希望的解释:“等小叔子结婚了,就好了!”

“想的美!我告诉你就你小叔子那好吃懒做的性子,倒时他一家人都得趴在你们身上吸血,他媳妇要是生了儿子,要钱更是理直气壮!”

“那我怎么办?”刘婶一想觉得有理,十分害怕求着黄婶赶忙支招。

“房子是你的,他们既然看不起你,你就吓他,要是敢寄钱回去,你就跟他离婚!”

“离婚?”

老李没吓到,刘婶吓的直摇头。

“那我就见不到孩子了!”

“怕什么,让你吓吓他,又没让你真离,要钱才是真的。两老的要养,寄十块钱就行,谁也不能说你小气。再说了,你有这房子,就是离了,也能在找一个,怕啥!”

刘婶越说越兴奋,还朝刘婶挑了挑眉,一脸的打趣。

于红娟听着刘婶的话,大为震撼。没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清醒的话来。

“我,离婚影响不好!”刘婶有些不敢看黄婶,有些迟疑,有些忐忑不安,下意识的摇头否决。

“有什么不好?吃苦好?你俩闺女不是靠着你糊纸和打零工养着的?自己能养活自己何必受他们的气!”

于红娟听的很想点头,刘婶却觉得没了面子,有些不满的开口,:“你说的轻松,我是自在了,孩子就会被说成是没爸的野孩子!老李在我还能放心出去,老李不在,谁帮我看孩子!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你怎么还激动了呢,只让你吓唬吓唬他,没让你真离……”

黄婶没说完,刘婶抽出自己带来的针,直直的看向于红娟牵强的扯出了个笑:“红娟,我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哎!”于红娟看着很不自在的刘婶,也没法留,只能点头同意。

“她这是怎么了?”于红娟看着刘婶仓皇的背影,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能怎么了,谁提离婚,她都炸,自己生一段闷气就好了!”黄婶满口的无奈,很是熟悉的替于红娟解惑。

俩人开始默默的缝棉袄,黄婶也是个爱说话的人,想想刘婶的窝囊,忍不住朝于红娟吐槽。

“你说她还是一个城里人,被一个乡下男人拿捏的死死的!怎么过的!”

“可能她有孩子吧!”真是恐婚的一天,于红娟想不到刘婶家还有这些事儿。

“我看她对孩子也不怎么样,挣点钱全花老李身上了,你看看他天天穿的人模狗样,月月一身新衣服,头发梳的跟狗舔的一样。你给我们送的凉菜,两孩子一点没吃,就着酒全进了老李的肚子。”

“我说李叔出门时总我手艺好呢!”

于红娟知道他家有小孩,特意没放辣椒,谁知道全进了大人肚子,心里有些不得劲,不由抱怨道:“想不到李叔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斯斯文文的,一股书生气怎么……”

黄婶瞄了一眼屋门口,看没人,朝于红娟方向偏了偏,朝于红娟说起了悄悄话:“老刘就是看中老李长的俊,图他有工作。谁知道他是这副德行!要我说,脸又不能当饭吃,她还死要面子,生了闺女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还读过书的人呢!”

人不在,也不好在说人是非,于红娟只能笑笑,不由感叹“你活的真通透!”

“都解放了,怕啥!村村都有妇女队长,咱又不是没人做主。人活着就是图一个顺心,谁让我不顺心,大家都别好过。”说着黄婶于红娟,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跟你说,尤其是你这样刚结婚,别抹不开面儿,不然容易吃亏!”

黄婶将有些钝了的针在头皮上捞了两下,接着在棉袄上走线。

得,瓜到自己身上了。

于红娟也不能不接:“都是一家人!”

黄婶不是很认同的摇摇头,有一脸八卦的问道:“听说你的工作让你小姑子的丈夫顶了?”

于红娟不想提自己的家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他给你钱了吗?”黄婶十分的好奇,紧盯着于红娟不放。

“没有!”于红娟摇头。

“我就说你面皮薄,吃亏了吧。”知道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黄婶果然一副如此的样子。

“你比老刘好点,小许心还向着你!”

“你怎么知道?”于红娟真是好奇,许卫红没几天在家,跟天天回家的李叔比,也好不到哪去吧!

黄婶轻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看了眼于红娟,“看看你的手脸就知道,舍得让你花钱,还托人给家里添东西,一回来就干这干那的,不用你东手,这比很对男人都强了!”

于红娟有些不满,“我花的都是我爸的抚恤金!”

黄婶又是一笑:“你呀刚来时跟你刘婶一个样儿,黑黑瘦瘦的,一脸的苦相。现在活的比我年轻时还漂亮,今天一大早小许煮的饭吧,怕你冷,直接端到堂屋给你吃的?”

看着黄婶那戏谑的眼神,于红娟只能尴尬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