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跟在云长卿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妖气一定和谢凌有着某种关系,她还发觉,师兄和大长老也有秘密瞒着她。

毕竟他们的反应太奇怪了。

所以,鬼使神差的,扶桑只是悄悄跟着他们,她的实力比起云长卿确实差了些,但好在她体质特殊,行路轻盈无声匿若天地,一时半会竟真没叫他们发现。

她听见大长老对云长卿说。

“掌门,这件事莫不是那位搞出来的?毕竟如此强大的妖气只有他身上有。”

扶桑竖起耳朵。

那位,是哪位?

“大师伯,大婚的事情他可知晓了?”

云长卿问。

“按照您的吩咐,今早晨练过后便告知了…”大长老稍加思索,猜测说,“难不成是他心中不满才…?”

“可能吧。”

云长卿似乎有些愉悦又有些期待:“你告诉他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大长老顿了一下,回忆当时谨慎概括:“毫无反应。”

那反应跟一具会活动的冷冰冰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云长卿稍诧异,接着轻轻笑一声,带着扶桑从前绝没有听过的冷漠:“那他还真是忍得…婚柬都送出去了吧。”

“今早各地方都发出去了,灵山和东海是我亲自差弟子送的,不会有什么差池。”

大长老迟疑:“不过这两个地方,也许不会来…”

他想,特别是东海那位小太子,心高气傲,此刻怕是恨极剑阁,怎可能来找不痛快。

云长卿似乎是又笑了一声,不大真切。

扶桑暗悄悄挪近了一点身子。

恰这时,微风拂动,树叶飘然落下。

云长卿忽然朝扶桑藏身的方向望去。

大长老见他动作陡然一惊,忙朝云长卿看那方向瞅去:“有人!?”

扶桑做贼心虚,缩成一团乖乖躲树后面藏严严实实,尽力屏住自己的呼吸。

别发现我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她暗自祈祷。

云长卿望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走吧,今日不去看他了。”

大长老瞪大老眼,不解:“为何?”

云长卿并未多解释。

扶桑屏息凝神躲在树后,一直偷摸摸瞧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才从树后面出来。

师兄和大长老来荒月峰要见谁?

他们到底在掩藏什么秘密?

……

扶桑推开了荒月峰大殿的大门。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维持着原样。

她不由有些许感慨,上次来这里还是领着牧闻野来熟悉环境呢,没想到…

等会!

扶桑瞪圆眼睛。

牧闻野怎么在这里!

她哒哒哒急切跑到牧闻野身边,伸手探他的鼻息。

还好,有气,活着。

扶桑不太看得出来他受了什么伤,毕竟她又不是医修,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修士的灵脉第一重要。

扶桑扶起牧闻野,往他背后灌灵力,她的灵气天生亲和,若是其他人被这样强硬灌进来灵力,只怕分分钟爆体而亡。

可不说她天生就是吃净化这碗饭的吗。

扶桑给他灌了一会,见牧闻野的脸色逐渐好起来。

看来是内脏受到冲击。

扶桑眸色微动。

那也就说明这件事和谢凌八成是脱不开关系了。

她吩咐牧闻野把谢凌暗自带过来,结果谢凌不见人影,牧闻野又被妖气震伤,案发地还留着她给谢凌的锁妖戒。

这一切无不指向一个方向。

……

谢凌睁开眼睛,心口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忍不住偏头咳嗽。

入目的余光里全是红色。

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窗纱,红色的蜡烛,红色的一切,鲜艳喜庆得恍若婚房。

谢凌一惊,属于妖族天生的警惕心促使他立马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是何处?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与牧闻野对话的片段。

谢凌忽然顿住。

师尊…要和掌门结为道侣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从他认清自己心的时候,背德的情感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凝固,一切都死寂寂,无声无息。

这方天地里只剩下谢凌的身影。

在几乎没有流动的空气中,一道瘦长的人影缓慢从暗室的尽头深处浮现。

周围的红色好似都凝为实质,又在烈焰的高温下慢慢融化,逐渐化成血一样发黑的红猩。

天生的不详之色。

谢凌回过神来,惊讶于这无比标准的诡谲色彩。

那红色像蔓延开的血水,暗影之下,逐渐显现出男人清晰的身影。

若是牧闻野在,必定能认出这就是他看见的那个影子。

谢凌警惕摸上招魂的剑柄,脸色异常沉重。

他很强…

男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他嶙瘦的脸颊,脸上的颌骨几乎直棱般地凸出,肤色是死人般冰冷的白,及地的长发也是雪白,一双唇瓣像染了血。

眸子也红得猩浓,看上去十分骇人。

可男人身边似乎还立着一道半大不大半宽不宽的影子。

男人缓慢的动了,一步步朝谢凌逼近。

他身上的威压很强,谢凌清楚的知道,凭现在的自己,在他手下根本躲不了三招。

所以谢凌没有做无谓的逃跑挣扎。

随着男人的走近,谢凌看见了,那道长影,其实是把剑。

一把足以震慑天地虚无与邪恶的剑。

谢凌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修真剑主,玄清真人。

也是扶桑口中因伤闭关多年的大师兄。

可是为什么…他的气息这样诡谲,竟比他这个妖物还显得邪气。

更何况他脚下还锁着无比沉重的铁链。

他极慢极慢的走近了,每上前一步,铁链的声音就会沉重的响一声。

那双红色的瞳孔颜色浅淡了些。

“你…不怕,吾?”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谢凌看向他身后匍匐在地狰狞哀嚎的绝望黑影。

“弟子见过玄清真人。”

谢凌不卑不亢,对着男人一拜。

男人看见熟悉的动作,愣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种悠久的回忆里。

“原来,都过去…三百年了…”

他沙哑的说,喉咙好像被利刃抵住,每动一下就被刀片剐一次,涌出粘腻的鲜血堵在喉咙处。

谢凌在他身上感受到极其怪异的撕裂感。

“你是,谁的,弟子?”

剑主缓慢问。

可以看出,他的身形原本是很好的,只是现在过于瘦了,披着宽大的红袍,竟显得异常嶙峋,多看两眼,便觉得肩胛骨那处都能瞧出点轮廓来。

谢凌面不改色:“弟子师从扶桑真人。”

眼前的剑主与传闻中的正义光华割裂,而且不是一点半点,他必须想办法逃出这里。

男人听见熟悉的名字,恍惚了起来。

谢凌趁机会打量四周,空气缓慢流动几乎停滞,光线并不好,所以这里应该是地下密室。

但出口会在哪里呢?

谢凌不动声色推演八卦五行。

“吾,要,你的,身体。”

剑主冷不伶仃提出要求。

谢凌心下顿时一沉。

“剑主此话何意…”

谢凌还想和玄清周旋,抓住机会尽快逃出这里。

可是玄清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扶桑了,他想念她,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而且他能感受到,他的桑桑,就是上面。

血海覆压的重量毫无前兆的压上他身体,谢凌瞬间喘不过气。

“吾,要,你的,身体。”

男人直勾勾盯住他。

谢凌踉跄两步半跪在地上,他忍不住俯下身,双手死死握着喉咙,像要就这样把自己掐死。

“吾,要,你的,身体。”

男人的声音挟裹着某种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疯狂颠覆他仅剩的意识。

不,不要!

他明明接受了传承,却依旧居于人下,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谢凌从嗓子里滚出急促剧烈的喘息。

不可以!

不可以!!!

玄清只是冷冷盯着他,血色的眼眸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蔑,也没有看人无谓挣扎的戏谑,只有一种天生的近乎冰冷残酷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