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不想听长老讲那些每次历练都要被拿出来讲一遍的说辞,他听过很多遍,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烟景峰。

那是有扶桑的地方。

是他和扶桑一起度过许多个春秋冬夏的地方。

谢凌太着急了,以至于脚步逐渐失去章法,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些事情。

——在秘境里。

他本来已经恢复清醒,他以为他还可以干干净净,可当雪白的姑娘再次缠上他时,谢凌还是僵了。

他想破开幻境,可是他反抗不了顶着扶桑面容的女人。

“接受传承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娇,媚,软,柔。

绵长魅惑。

谢凌又一次败下阵来,娃娃焦急的呼唤就在耳边,可是他无法反抗。

扶桑给的锁妖戒也在此时失去作用。

他只能任由黑色的传承气息像蛇一样猛钻入他的体内。

随后丹田一阵胀痛,滔天的灵力在四肢百骸间冲撞游走,将骨骼血肉撕裂又愈合。

剧痛硬生生的砸下来。

谢凌被迫承受庞大的力量侵袭,全身灵脉被强制拓宽,体内封禁多年的禁制也被生生砍断,浩瀚的妖气刹那间吞噬掉丹田内原本精纯的灵气。

他在经历由修士变成妖物的蜕变过程。

“啊!!!”

谢凌难以抑制的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像是拿刀把身体里原本的血肉削掉,再换上新的血肉。

不知过了多久。

传承结束。

谢凌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僵在原地,急促的喘息,嘴唇早已没有半分血色。

“……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叫得太痛,连嗓子都叫坏了。

“欸。”

那声音不置可否。

“年轻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早,你现在根本就搞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总之遍布四面八方。

“你不能否认的是,我帮你变得更强了,只要你修养好了,待妖主血脉彻底觉醒…”

“师尊…”

“师尊…”

“师尊…”

后面的话谢凌记不清了,他只呆呆握紧住他的本命剑,用力到手指都发白,不断在心里念这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从里面得到些许安慰。

自古人妖魔互不相容,各自间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都有数不清的血海深仇。

可他偏偏是妖王的孩子。

他偏偏接受了传承。

偏偏只能是他走这条血雨腥风的道路。

师尊…

弟子不是有意走上这步的,您千万别生弟子的气…

只要能弥补过错,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谢凌失神的想着,他忽然一个趔趄,思绪被拉回现实,抬眼时瞳孔微缩。

天幕昏暗,烟景阁无人,本应该是无光的,可此刻却已经点起烛火,那片被竹林树丛遮掩的小院子亮着星星光亮。

谢凌怔怔望着那处。

那是师尊的院子。

可二长老不是说她去了灵山吗?

也许很长时间不能回来。

正他愣神之际,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带着些惊慌,伴着一道脆而响的金玉落地的声音。

谢凌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破门而入了。

“师尊!?”

可他入眼没看到危险,倒先瞧见了衣衫不整的扶桑。

容貌始终二八的姑娘清雅绝世,她穿着雪白的里衣,藕臂上斜挂着一身春叶青色的裙袍,还没穿上,此时有些无措的挡在自己面前,沾着水汽的青丝如瀑,像一幅纯墨泼染的画。

谢凌看见她玉白双脚赤裸着踩在云石青砖上,脚边散落一串金铃,细碎流光。

似乎是没料想到谢凌会进来,她惊讶的睁圆眼睛,有种柔软可爱的惊恐。

谢凌的脑海中轰的燃起一团火,将他的脖颈,脸颊,耳尖都烧得绯红,似血色欲滴。

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几乎忘记思考。

“师,师尊…”

扶桑飞速拉起衣襟,一个术法就将屏风转移过来,挡在两人的中间。

“你先出去。”

谢凌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向外走,因为太着急,还被门槛被绊了一脚。

不过他无心想更多。

满脑子都是刚刚满目的雪白,还有姑娘惊慌失措的可爱神态。

师尊…

师尊…

师尊!

扶桑见谢凌出去了,才忍不住扶额头。

人倒霉起来还真是不留活路。

太尴尬了。

太尴尬了!

她低头捡起脚边的金铃,这是她打算送给陈随意的礼物,只是刚刚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拿它又不小心将它落在地上。

她将金铃放好,低头看自己,又想起了刚刚。

幸好穿着衣服,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家好徒儿了。

扶桑把屋内收拾完毕,又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疏导,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出去。

她一出去,就看见谢凌跪在门口,身板挺得笔直。

“你这是做什么?”

谢凌一把唤出本命招魂剑,双手呈给扶桑。

“弟子行为有违德行,请师尊责罚!”

他掷地有声,脸上全是决绝。

扶桑默默推开锋利的剑刃:“其实…倒也,不至于,我不是穿着衣服吗…”

她话语声越来越小,眼睁睁看着谢凌的脸上换上一股将赴死的狠辣决意。

他坚定重复:“请师尊责罚!”

啊这,这孩子这么实在吗?

她还没露什么不该看的吧…

扶桑苦思,莫不是她把谢凌教得太刻板了,还是他天生就男德过人?

但看着谢凌这模样,扶桑知道他应该是下定决心了,这孩子有些时候固执得跟头牛一样,想好的事情谁来劝也没有用。

要不直接走个过场就行了,给孩子一点心理安慰得了。

她干巴巴问:“那你觉得该如何惩罚?”

谢凌抬眼看扶桑,一字一句:“弟子所行有违天理,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

“行,就按你…等会!”扶桑猛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谢凌:“弟子所行有悖天理,将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

扶桑的脸色沉下来,有点生气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凌跪着,抬眸望向扶桑,像含着血和泪一样的声音,坚定但绝情。

“弟子知道,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弟子不配待在剑阁!”

扶桑几乎被气笑,她低头看脊背笔直的少年:

“给个解释。”

她知道谢凌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他从来懂事,所以必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扶桑知道且理解,但不妨碍她生气。

好好养的孩子,居然说要和她断绝关系,这谁不气。

谢凌胸膛起伏两下,他沉默的低头,跪在扶桑面前,愣是一言不发。

好家伙,还当英雄逞起能耐来了。

“你当真不说出实情?”扶桑问。

谢凌死死咬牙。

他要怎么说,说出他真正的身世,让师尊为他忧心苦恼?或者让师尊和他一起回妖域,帮他清理叛乱,面对随时可能战死的血雨腥风?还是当他身份暴露时让师尊和他一起承受天下人的诟病和流言?

如果是这样,谢凌宁愿自己死去。

他想自己的师尊永远待在云端,高华不染一点尘埃才好。

她是月亮,是炙阳,是该被所有人捧着和喜欢的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