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短星昂,以正仲冬。
正是最让人头疼穿什么的时候。要说屋里点上炭火,那倒也不必;可若不裹着沉甸甸、毛绒绒的厚实大氅,身上还真是冷飕飕的。
东宫再传佳讯,奉仪胡氏有了身孕。太医把过脉,胎象稳固,已经三月有余了。
若说江玥的身孕是平地一声惊雷,那胡氏的身孕,就是给圣上、朝臣、东宫里的其他嫔妃通通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看来民间的种种传言,真是信不得,太子殿下先前只是子女缘薄,玥良娣怀得上,胡奉仪怀得上,别的嫔妃只要好生调理,也都早晚会有孩子的。
孩子多了,总会有一两个出挑的。
江绾和云景淮丝毫不慌。除了容妃娘娘还在乎些,其他人压根儿没有闲工夫管云景淮有没有子嗣。
人人皆为东宫欢喜,唯有嘉临王云景深,心中愈发焦灼。
云景深与王妃朱氏成婚一年后得了一个女儿,取名云瑜,还未满周岁。
云瑜是圣上第一个孙女,也是圣上膝下唯一的孙辈,备受宠爱重视,连带着圣上对云景深的关注都多了不少。
东宫一个接一个的怀上,这样下去......云景深看着云瑜抱着布老虎流口水的模样,神情晦暗不明。
圣上的喜爱就像是一锅炖肉,东宫是吃肉的,嘉临王府是喝汤的,吃肉的人越多,剩下的肉汤就会越少,属于云瑜的、那点儿特别的宠爱和爱护也就越来越少。
“王爷别急,穆氏腹中的胎儿已经足月,妾身会好生看顾她,兴许这一胎会是个男孩。”朱少华看云景深沉了脸色,只得好言开解他。
嘉临王妃朱氏,是太医院总署朱文之女。朱文医术精湛,擅长妇科。
云景深的生母仪妃生产,胎位不正导致难产,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看着仪妃被折磨得没了力气,快昏死过去了。
朱文当时还只是跟在他师傅身边不起眼的小太医,看师傅跪在自己旁边急得直流汗,他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主动请缨给仪妃施针,扭转胎位。
这针施得好,是平步青云;施得不好,脑袋可就没了。
想来上天是有意帮朱文一把,几针下去,仪妃疼得青筋暴起,一使劲儿把云景深生了下来。
母子平安,朱文从此入了贵人的眼,再不是个无名小卒。
仪妃感念朱文救命之恩,在朱少华出生后,常邀朱文的夫人带着女儿入宫与自己作伴。一来二去,云景深有记忆以来,朱少华就是除了他身边除了母妃以外,他最想护着的人。
“东宫有了子嗣,便是她能生个金蛋出来,父皇也不会再瞧上一眼了。”云景淮语气不善。
“王爷别这样说,孩子既然来了,就是王府里的宝贝。无论是男是女,我们都要好好护着。”
云景深看朱少华手里绣着婴儿肚兜,心中一阵暖流涌出。她总是这么善良,偌大的王府交到她的手里,自己是万分安心。
“快要到瑜儿的生辰了,明日你带着她,入宫给母妃请安吧,母妃向来喜欢这孩子。”
“王爷不一起去吗?母妃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王爷了。”
云景深苦笑:“不必了,你带着瑜儿去吧!母妃或许...或许没那么想见我。”
云景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母妃的,宫中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恨不得变成豺狼,但仪妃不是这样的。
云景深想,或许母妃是不想生下自己的。如果自己没有出生,母妃的日子会过得更轻松自在。
大哥云景承的母亲先皇后,与父皇伉俪情深,虽走得早,但他给云景承留下了靠得住的外祖家,和圣上无尽的宠爱。云景承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圣上亲手带大的,年幼时与圣上同吃同住,直到成婚,搬至东宫。
三弟云景淮的生母是圣上在江南南巡时遇见的平民女子,有人说那女子长得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
那女子死在江南,没能享一天做人上人的福气,因此父皇对云景淮有愧疚,从不勉强他做不愿之事。
即便云景淮小小年纪失去生母庇护,可他的养母容妃娘娘待他与亲生子无二般。
容妃娘娘家世不高,可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豁出一切只为讨圣上欢心,能多去她宫里看看孩子,是一朵开在圣上身边最温柔的解语花。
但云景深......他七岁时,仪妃自请去永佑殿为国祈福,留下他一个人住在永乐宫,由宫女嬷嬷照顾,自那以后,云景深再也没有在后宫里见过父皇。
他曾经不懂,为什么自己比云景承聪明,比云景淮用功,背书也是最快的一个,为什么父皇就是不太喜欢自己。
在他自己做了父亲后,他总算明白了,父皇喜不喜欢这个儿子,与他是否聪明,懂事,书背得快不快,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他喜不喜欢这个儿子的母亲。
东宫里,太子正与赵曦铭在书房一同品茶。
“父皇赏的紫笋茶,舅舅尝尝。”
云景承在赵曦铭跟前,倒是要收敛不少。他向来是有些怕这位舅舅的。
“多谢殿下。”赵曦铭接过他递来的茶,咂了一口。
“时不时的,多去看看那两个怀着孩子的,面子上的功夫总要过得去,好像有一个已经快生了吧?”赵曦铭问。
“六个月了,太医估摸着立春节前后。”
“嗯,正月初一是好日子,用药把孩子催下来。”
“舅舅,这......”云景承算算日子,正月初一和立春节可隔着有一个来月啊!
“舅舅,提前催产,孩子会不会有问题啊!若是她生出个脑子不好的孩子,那这孩子倒不如没有。”
“无妨,我会命胡太医好生瞧了,再做商议。正月初一的好日子,可遇不可求,若真能生在这一日,便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舅舅说的是,亏了舅舅一直为我打算,倘若东宫再无子嗣,只怕那些老东西又要在父皇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人作呕的屁话......”云景承越说越气,手狠狠地拍在桌案上,茶水四溢。
“殿下言重了,”赵曦铭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如今东宫即将有孩子降生,那先前民间传闻便不攻自破,等到日后孩子多了,不怕没有能担当大任的,殿下再无需为此事烦恼。”
赵曦铭安慰云景承。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位太子外甥,除了皇室血脉,其余的一无是处,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未来承大统的孩子不是他的种,也并非是坏事。
“我只是还有一句话嘱咐舅舅,为咱们办过事的人,舅舅还是处理了吧!这些人在,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是,本就是府里养的死士,殿下不喜欢,做掉就是了。”
赵曦铭推说府中有事,喝了茶,便向云景承告辞。
照看江玥身孕的胡太医早就和赵曦铭通过气儿,江玥肚子里怀的准是个男孩。
这孩子,来得早也来得巧。
太子妃这一生,应当是不可能有孩子了。那江玥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名义上的长子,只要不出格,则有望承袭大统。
再怎么说,云景承只是自己妹妹的儿子,与自己隔着一层。可江玥肚子里的……是实打实的亲孙子。
赵曦铭四十出头的年纪,人生又有了新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