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正午时分。我突然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已经丝毫没有意义了,接下来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但已经不是在这座城市里了。

我又来到了小吃街的路边摊,吃饭的时候在手机上把回程的车票订下了。

吃完我快步走到前台通知前台小姐取消今晚的续住,告诉她们我十五分钟之后下来结账。另外帮我叫一辆去高铁站的的士,在门口等候。

我回到房间看到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了,红酒也添上了一瓶新的。我快速地收着行李,把自己穿来的衣服和皮鞋都塞进背包里,连同背包一起又放进行李箱中。

我扫视了一圈,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我不想把我的任何一件属于自己东西落在这里,特别是已经跟了我很久的,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东西。因为我怕它落单,怕它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孤苦无依,最后被人丢弃。

最后我又来到浴室环视了一圈,已经丝毫没有我昨天泡澡的痕迹了。看着眼前这个容量四百升左右的超豪华大浴缸我心中所想的是:如果把我卡里的钱以一万一扎的形式全部提现出来,能把整个浴缸填满还要冒出来几层!没错,它昨天还盛着我赤裸裸的身体,今天就被我的金钱所填满了,这难道不神奇吗?

当我推着行李箱走到房间门前时,又不禁回过身看了一眼这静悄悄的房间,朝它挥了挥手,心里默念了一句:

“感谢你这一天时间的陪伴,我要走了……”

走进电梯里,当它里面的金碧辉煌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映照出我各个角度的身影时,我无比地清楚自己是不需要向它道别的。因为在往后人生的某一个时刻,当我又回想起这座酒店时,在我的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一定就是这里了。它在我的内心已经安下了家,因此我常常都会瞬间移动到这里的。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一阵优雅且轻快地钢琴声扑面而来。我一边朝着前台方向走着,一边转头看向钢琴的位置。我看到原来那空空的琴凳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背影。他一定是附近学校里做兼职的大学生吧,每天到这里来弹奏两个小时的琴,献给身后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而这一刻他仿佛正在为即将离去的我弹奏着送别的乐曲,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必然要经历很多次的离别,但是能遇到这样充满情调和仪式感的真的不多。我太爱眼前这种氛围了。

结账的整个过程中我都是沉浸在这优美的钢琴声中的,我没有看消费单的明细,刷卡的时候直接告诉前台小姐不用开任何票据。我是想表达不需要报销,我不受任何人的管制。签完退房单,我抽出两张百元钞放在了她们面前作为小费,在她们热情的道别声音中留下了洒脱的背影。

我没有直接走出大门,而是把行李箱停放在一边,轻轻地来到钢琴旁。看了一眼年轻人的侧脸,在谱架旁边的琴板上留下了一百元,然后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随着旋转门的转动,钢琴声被渐渐地阻隔了,就像一首即将放完的乐曲那逐渐变小最后消失的尾音一样。

走到门外时,出租车已经在大门一侧打开后备箱等候。门童热情地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去,我认出他是昨天我入住时的那一位,自然也给了他一百元的小费。坐在车的贵宾位被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圆融,这一趟旅程圆满结束了。

天空渐渐变地阴沉起来,我看到车窗外的人们加快了脚步。此时的我已不想再用眼光去捕捉街景中任何一处繁华了,就只想这样一路静静地发着呆,不被任何人打扰。

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眼前又不禁浮现出刚才那个男孩白净修长的十指在键上自由飞舞的画面了。随着车身微微地颠簸我与他那随着旋律而微微晃动的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这不正是儿时的自己幻想成为的样子吗?那是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钢琴家在大型音乐会上淋漓尽致的表演时所萌生出来的渴望。我幻想着自己长大后也能够那样穿着精致地燕尾服,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洒脱自如地施展着自己的才华,收获着台下观众的景仰与羡慕……而这也只是我儿时众多“梦想”中的一个罢了。当我第二天张大嘴巴无比惊讶地看着魔术师的精彩表演时,就会把钢琴的事情抛至九霄云外去了。于是在我的苦苦央求之下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副精致的表演扑克。而事实上昨天我也已经同样的哭闹过了,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毕竟一架钢琴实在是太昂贵了。

就这样随着我年龄的不断增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我觉得一个人真正的梦想是需要不断去探索和找寻才能够得到的,它就像是儿童的身体一样,需要一点点地发育成熟,是慢慢成长而来的。所以凡是那些可以被时光淹没或者冲淡的“梦想”都不是你的梦想。

于是我遵循着自己的“名言”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人生梦想,但是因为它我和我的父亲争吵过无数次。他坚持称我所谓的“梦想”其实就是我给自己的懒惰和怯懦找的一块挡箭牌罢了,对此我自然是十分恼怒的,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几乎每个我身边的人得知我的梦想之后都说我是不务正业,不切实际。

父亲还一直把我的职位上不去、工资提高不了归咎于我梦想的阻碍,他说我整天沉浸在幻想之中,用精神胜利法获取内心的自我安慰,其实都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苦和社会的残酷竞争而形成的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这个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矛盾就像那一阵阵发作的病痛一般,在生活中时不时的就会爆发出来。

记得有一次我被逼急了忍无可忍对父亲吼道:说到底你不就是看不上我的那点工资,嫌我挣得少嘛!你干嘛非要以金钱的多少去衡量一个有梦想的人生啊?!

面对着我的的吼叫,父亲按捺不住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我含辛茹苦地把你们拉扯大!不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出人头地,有出息嘛!别人家的孩子能够考上名牌大学为什么你就不能?我就是觉得心里亏!我心里难受!我把我的义务尽到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尽一下你的义务!难道我没有资格埋怨你吗?!

对于父亲的话,我只回了一句:“如果你总是这么想,那你是否想过,我也从来没有埋怨你不是一个坐拥上亿资产的富豪父亲啊!”

那一次父亲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但是对于我的梦想他依然还是抱着坚决反对的态度。曾经有一次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差一点就把“你怎么不去死!!”这句话说出口,这是后来他告诉我的。

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都在阻碍着我追求梦想,不是对我劝说呵斥,就是对我冷嘲热讽。对此我一直都是不服气的,所以我一直都坚持,从没有放弃。我心里总是在憋着一股劲:“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让你们把嘴给我闭上!”

同时我时常会在心中咒骂着金钱,仇视着它,曾经发誓与它势不两立。

而面对着眼前这如同梦境一般突如其来的人生,一夜之间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天以来,在某些恍惚的瞬间我真的怀疑这一切到底是否是真实的,此刻我紧紧地闭着双眼深深体会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

“什么狗屁梦想!所有的梦想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了钱吗?我现在有钱啦,干嘛还要追求梦想啊?!”

虽然我绝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和念头。但是我感受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倔强了。我想先把我的梦想恭恭敬敬地搁置在一边,暂时保留一下,放一放再说吧……

当我再次缓缓地将眼睛睁开时,车窗外的雨水已经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向后横飞着,形成了一道道蜿蜒的水波纹。照这样的车速我很快就能回到家里了。而在此刻的高铁上就光从着装打扮来看,我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个贵族。此时的我已不再会留意任何人对我的注视,我更不会向他们投去鄙夷和不屑的目光。我在心中不断地向自己证明着,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的优越,更加不会表现出任何的高冷和傲慢。我可不想让自己成为那种令人讨厌的模样。

下了高铁才发现雨水并没有波及到这里,我随着稀疏的几个人走出了冷冷清清的小车站,小城再一次映入眼帘。我没有直接打的回家,而是等了十几分钟后坐上了公交车。我来到后排高高的座位上坐下,这里的视野很开阔。虽然这一趟去省城我真的没觉得那里有多么好,但是当我此刻透过车窗再一次看到外面的街景和旁边低矮的楼房时,这真的像是从别人家的豪华大别墅中回到了自家的小平房一样。

眼前的我越想越难以抑制心中的诧异,我真的无法理解自己在过去的五六年中是如何做到一直呆在这座小小的围城里,一次也没有出去过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白白浪费了太多太多的青春岁月,把自己最美好的年龄虚掷在了这里,一阵猛烈的懊悔与自责涌上了我的心头……

那简直是我人生中的悲哀啊!如果再让我那样继续下去,我一定会在无尽的叹惋与哀怨之中死去!

“呦!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推门进家的那一刻,正巧在客厅倒水的父亲惊呼道。

“老远就听到拉行李箱的声音,我想着你也没带行李箱啊!这隔天不见你怎么一下变“侨胞”啦?!”

父亲虽然语气中带着调侃,但是不难看出当他看到我从头到脚的变化以后眼里流露出的惊讶之情。

而此刻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只是一边换着拖鞋一边冲他傻笑着,母亲闻声从屋里出来

“回来啦?会这么快就开好了!”

“是啊!开好啦!在大会上我们单位发生了大的人事调动,过几天我要去外地上班啦!

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好的发展机会啊!”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我继续补充到:

“你看我这一身行头,就是因为要委派我过去主持一个项目,老板非让我包装一下自己,这费用都是他给我报销的。”

父亲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用许恍然大悟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欧~那应该是让你过去主持时装走秀类节目的。”

“这么突然的吗?是去哪里啊?远不远,要去多长时间?”母亲语气变地有些着急,她问的都是些重点问题,让我有点想要跑。

“哈哈没事,去不了多久的,具体还得等这两天领导通知我之后才能确定下来。你看我这一开完会就着急地赶回来了,连点当地的特产都忘了给你们带点了。”

“哎,不用客气,不用客气……”父亲一边用勺子在杯中搅动着一边跟我客套,满屋子充满着咖啡的香味。

我看到母亲一脸焦急,刚想要继续发问,被父亲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而我看到这一幕也赶紧进一步扯开话题:

“呦,您这喝的啥呀,这么香气扑鼻的?”

“嗐!你爸跟电视里的小年轻学着喝咖啡呢,这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盒过期两年多的咖啡,还跟宝贝似的。怎么劝都不听……”

听了母亲的话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我最清楚父亲的脾气,也就不再劝他了。

父亲马上不服气地回嘴到:“你懂啥呀!没听到儿子都说味道香了?这都没拆封的,密封这么严实,又不会生虫又不能变质的……你看我敢不敢喝!”

我听得出父亲语气是在故意制造出滑稽的氛围。而母亲一听,也没好气的说道:

“行行行!你喝,喝吧!你把那一整盒都喝光也没人问!”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而此时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赶紧趁机脱身,我对他们说中午已经在那边吃过了,现在要回房间简单收拾一下,然后提着箱子快步钻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