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外却发现外面的场景竟一点儿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走出小区来到小街的转角处时,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扭头朝着自己购彩的那家彩票店的方向望去。那间店铺真的不大,因为太久已经没有进去过,它比我印象中的还要不起眼。
我抬手看了一下表,现在时间尚早,望着从它门前经过的那三三两两人我心里暗暗地想着,那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几个小时之后这里就会发生什么!我的脚步变地轻飘飘的,仿佛穿上了一双助力弹跳鞋,主动把我的脚向前推送着,轻快地连我的脚尖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
我又看到了眼前这几步一家的做各种营生的店铺招牌,其中还有几家行当特别小众,让人搞不清它们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么久以来我都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印象里就从来没有见过客人进去过。此刻我的心中不由得心生鄙夷:
“唉!真不知道知道这种店会有什么生意,位置又不好,营收不用想也知道少的可怜。实在想不通它们存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真的纯属是在浪费精力,浪费资源,浪费生命啊!”
在这嘲弄与轻蔑的背后是我内心满满的优越与得意之感。
这时候,两辆电瓶车飙车一样“嗖”的一声并排从我的身旁掠过,一看就知道是赶着去单位打卡的。他们把我的视线引向了前方自己要坐车的那个公交站台,老远就看到站台上和往常一样,已经人头攒动了。因为这个站台是我们这一片的“交通枢纽”,十几班公交车都要经过这里。而在这个时间点,在这样一座人口不多的小城市里,也就这种地点人口密度会比较大了。
尽管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在人群中被推挤着上车,习惯了车上各种早餐和韭菜盒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场景和氛围。但当今天公交车停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十字路口时,当我透过车窗看到外面人行道前停着的几十辆的电瓶车上班族时,当我转过头又看到自己身边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和他们那一张张麻木的脸时,一股猛烈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地从我的心底爆发了出来:
“这些人到底是在发什么癫!?为什么每天都要循环往复地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在单位受到同事的挤兑和领导的训斥还依然表现地那么积极?!为什么非要干着那些最低等的活,拿着最少的工资还要看别人的脸色?!真的一定要活的那么卑微吗?!”
我清楚,我确信,我敢打赌他们对这一切必然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们每个人心里肯定都有一千个排斥,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时此刻的我实在也没有办法想通,面对着那一切令人片刻也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束缚与煎熬,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忍受下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支撑着他们继续坚持下去的!?
此刻我的双手因为激动而紧紧握住了拳头,我的整条手臂都在不停地颤抖。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爆发出这种类似于悲愤的情绪,直到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前几天在街上看的一幕时,我的内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天傍晚下班,我为了买一件第二天要用的办公用品特意向主街上拐了一下。正值人流高峰的街道上非常热闹,街道两旁的彩灯和招牌也都已经闪烁了起来。在各种混合在一起的嘈杂声中,突然一个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家服装店在做活动,门口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头上戴着兔耳朵,手里拿着“小蜜蜂”。她在不停地叫喊着他们店的优惠力度,手舞足蹈地招揽着路过的行人。看到她脸上自信的笑容和饱满的精神状态时,我心里开始忍不住地反复问自己:“她真的乐意做这样的工作吗?!”
我想假如有人逼着我做这份工作,我一定会当场出家的,只要不把我打死,逼我的人都不会得逞。而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中我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心中一道灵光闪现,让我一下领悟了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生活中当一个人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的心中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的时候,那条路在他看来就不会是一种折磨,而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接纳与救助了。他们会在其中感到安逸与自适,那就是他们生命中应该走的路,并且会心甘情愿、任劳任怨、毫无抱怨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我感到内心释然了很多,我的思维又马上转回到自己的身上来。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自诩是一个有理想,有远大抱负的人。所以生活中自然很少有人能够理解我,和我拥有同样的感受和心态。我时常都会朝众人呐喊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壮语豪言,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信念:终有一天我会在那个属于自己的领域里闯出一片天地!我一定会挣脱眼前这个令人作呕的命运的牢笼而过上那无限自由、无比美好的生活!
而这就是长久以来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的希望吧,这算是一种自我鼓舞与心灵上的慰藉吧,我想也正是这种想法一直按捺住我心底的情绪没有爆发出来吧……
但是!从现在开始!这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已经丝毫不重要了,都要成为我生命中的历史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彩票店老板回复过来的消息。我赶忙把手机屏幕转向了一边,用另一只手遮挡住。
“好的!好的!请您放一百个心!票一定给你保存的妥妥当当,安安全全的!这个我会用我的身家性命做保证!那我就恭候您这个财神爷的大驾,等您晚上来取喽!”
单单透过这几行字我都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老板的那股殷勤劲儿,不过他这左一个“您”,右一个“财神爷”的把我叫地心里还真是美滋滋的。毕竟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客套过,这是在手机上,如果生活中有人突然这样,我还真的不适应呢!但是想想他眼前可是在和一个千万富翁对话啊!我瞬间就觉得他的表现一点也不奇怪了。
我的身子开始情不自禁地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而晃动起来,但马上意识到这样的不妥,于是赶紧掩饰性地抬了抬屁股,调整了下坐姿。
眼看单位就要到了,我快速地把老板的“保证”再一次截图保存,然后习惯性的把手机装进裤兜。突然觉得裤兜太浅,又马上转移到自己胸前的衬衫口袋里,让它时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还下意识地用手拍了两下。
下了公交车后我反复做着深呼吸,这眼前的一切简直太奇幻了:就在上一次下公交的时候我还是个穷光蛋,一夜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和平时保持一样的状态,不要出现任何反常的举动,千万要按捺住自己情绪和行为……
来到单位的立牌前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我驻足在了单位大门前。看着门边的立牌不禁心生感慨:一眨眼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五年半了,五年半前我因为追求梦想无果而感到无尽迷茫,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这里容留了我,给了我一份工作啊!
尽管一直以来我都无法融入到这个集体当中去,和这里面的人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但是这一切都与它无关,它对我是有恩的。现在看来,也正是它陪我度过了我人生中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让我从内心强烈的挫败感之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在今天这样一个格外特别的日子里,我站在它的面前,心中充满着感恩。我默默地伫立着,仿佛是在对它执行着某种庄严的仪式。
良久之后我才走了进去,一推开门那股熟悉的办公区域的气味扑面而来,让我的神经一下进入紧绷的战斗状态。
这就像小学时的我走进教室时,书本、作业本、铅笔和橡皮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会立马让我陷入一种紧张恐慌的情绪中一样。虽然现在的我不至于出现儿时内心的那种恐慌感,但是也已经感到浑身不自在了。
我抬头看到坐在前排的同事对我不停地挤眉弄眼,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才看到,此时此刻我们部门经理正坐在处于最后面的我的工位上呢。
只见他低头望着桌面,用肥硕的手臂撑住额头,作出一副无奈的沉思状,关键是下面的腿还在一直得意地抖动着。没错,是在等我,而此时的我基本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
“经理早!”
听到我的招呼,他头也没有抬一下地冷哼了一声道:
“早?你看看这都几点了还早?!亏你还说的出口!”
我知道他这是在酝酿情绪呢,我已经习惯了他每次骂人的抑扬顿挫。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抬头,两眼睁地滴溜圆,对我怒目而视着,嗓门飙高三个档,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来一句:
“你就非得踩着点来是吧?!!!!”
这句不宜过长,要不然就会折损威慑力,
一句话震的偌大的一个办公区瞬间域鸦雀无声了。
好了,他已经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接下来开始正式杀鸡儆猴了。我现在闭上眼也知道他那横肉颤抖,唾沫横飞的模样。
“上班干事都不积极,下班就数你最积极!这就是你这么多年学到的吗?啊?!”
“不清楚自己职位工资一直上不去的原因吗?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数吗?!”
“就打算在这儿混吃养老的是吧?!”
“我今天还就明确地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也睁开眼看看现在的就业大环境,都在裁员呢!我告诉你就像你这样的员工,一没有能力,二没有态度的,最应该给我小心点!!”
………
就这样骂了一大通之后他终于站起身来,八成是口渴了。
“抓紧把我昨天要的报表打出来给我送到办公室去!”
接着又拍着旁边一摞一尺多厚的文件说到:“另外,今天你务必给我把这些文件赶出来,不弄好就别下班!”
的确,沉默和忍耐的确会让所有的咆哮都过去。但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得来的平静与安逸必然是短暂的,这样做换来的只会是下一次更加猛烈的咆哮。
但是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样的道理了,满脑袋都在想胖子刚才说的那个裁员的事情。
如果我走正常程序离职的话需要一个月!那样太久了,我是万万等不及的。
对!我需要被裁员!我需要马上被裁!就趁着胖子对我的这顿骂,这正是个好机会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心想着自己需要做一个计划了。
给胖子送完报表,我又立马回到工位上拿起一沓沓文件,机械式地开始了我的工作。这一切我都表现的很正常,因为我很清楚在我完全想好怎么做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这样按兵不动。
但是一直到午饭时间我也没有想好到底自己该怎么办,只觉得越想越复杂,越想心里越觉得乱。
“算了,先吃了饭再说吧,也不一定非得急于一时!”
于是我来到单位饭堂,排了好长的队领到了聊胜于无的午餐。我又自己打了份汤,在一个角落里的空桌前坐了下来。
我拿起餐盘里唯一一块还不错的大骨头,刚刚下嘴开始啃。就在我的思绪刚刚转向那个憋了一上午没有去想,藏在心底的大秘密时,旁边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这毫无征兆地叫声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虽然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大,但是对于我而言就如同一声惊雷,把我震地全身颤抖。最令我生气的是牙还被骨头硌得生疼,但是此时内心的恐慌感已经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本能地用手捂住半边下颌,心里还在砰砰打鼓。
我侧目望向一边,只见很多人都把目光同时投向了我旁边那一桌的一个男同事身上。他死死地盯住自己的手机屏幕,眼中冒着惊异的目光,口中惊呼到:
“昨晚城南的一家彩票店中出一个4600万巨奖!!!”
这一叫不要紧,把半个食堂的人都给惊动了。他们饭也不吃了,都迅速围拢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炸开了锅:
“天!假的吧!哪种彩票”
“我去!哪个畜牲这是!”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我看到他们瞬间挤作了一团,争先恐后地向里面探着脑袋。此时有一些坐的比较远同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了这情形也疑惑地正在朝着这边走过来。于是我也赶紧也装模作样地围了上去,做出探听的姿态,尽管我很清楚在这样的气氛下谁也不会留我的任何举动。
在人声嘈杂之中我又听到了那个男同事的声音:
“我叔家就住在那边,他刚在我们家庭群里发的,视频里大横幅都拉起来了!还会有假吗?不知道是不是他那附近的居民中的,说是中了五倍头奖唉!这也太他妈幸运了吧!看来我已经丢掉大半年的乐透奖守号又要重新拾起来了……”
其实听他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心里就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如我之前所料想的那样,省彩票局的人这会肯定在那里忙着做宣传呢!放鞭炮,架起彩虹门,在门口吆喝着……我完全能想象出那家彩票店门口现在热闹非凡的样子。
我压制住自己内心不断涌上来的激动与欣喜,把它们转化为深藏于心底的暗喜与得意,这样做无疑是让我感到更爽的。
我看到就连食堂掌勺的大厨也从后屋里出来,得知是附近有人中大奖也饶有兴致地探听了起来。
此刻置身于这样场景之中,我的内心迸发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化身成为一个武功盖世的侠客,江湖上处处都流传着他令人景仰的故事传说。而他却只一人独坐在人群中的一角,淡淡地品着香茗。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而此刻他的眼睛俯瞰着众生,心胸包揽着天下!
“好家伙,这一夜之间就成千万富翁啦!真的是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不尽啊!”
我身边类似这样的话语不绝于耳,旁边围在一桌上的几个同事此时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开了:
“这到底是哪个神人啊!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哟!每天就只能在这苦哈哈地搬砖,一辈子也看不到啥大的希望……唉!”
“是啊!还得每天看着领导的那张臭脸。我要是中四千多万,我这立马把一沓文件甩到那谁的大脸上给你们看!”
“甩他还用四千多万?!你就是给我抹去个零,我立马去他脸上甩一送一!!”
一个爱抖机灵的家伙引得大家一片哄笑。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嘴角不禁扬起,表面上我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饭,而在我的内心已经豁然明朗了起来。
“不就是让自己被裁嘛!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我瞬间便知道自己下午该怎么做了,用不着任何计划,那简直是随手就来!”
吃完饭我把餐盘碗筷往收餐处随意一丢,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的动作从来都没有如此潇洒过。我迈着无比从容洒脱的步伐走到自己的工位上,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挺喜欢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