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栀哪里知道身后少年的心事,她只是不想欠人情而已。

虽不知这个少年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但是总归他是因她被抓,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很快他们到了诏狱门口,姜栀立刻放开了裴言的衣袖。裴言见到少女的下意识的举动,眼里有些落寞。

阿吉守在外面,看见姜栀把人带出来了,什么也没问,道:“姑姑,跟奴才走,奴才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能出宫。”

棠栀殿此时火势滔天,火势沿着雁北殿一路烧来,已经快要蔓延到忆安殿这边。有大群匆忙的脚步声往诏狱这边来,越来越近。

火红的烧云下,阿吉的面容坚毅,眼睛被光衬得分外明亮。他虽瘦弱,但是却挺拔,让人没由来去相信。

如果江玄瑾是高风亮节的,清正不阿的修竹,是雪山上的一株白莲,一尘不染,高不可攀,那他便是悬崖上傲立的青松,虽历经沧桑,却傲立群峰,风骨决然。

姜栀带着裴言跟在阿吉的身后,他极为熟悉地带着他们抄近道,很快就看到一个池塘,它古井无波,毫不起眼。

阿吉解释道:“姑姑,您有所不知,奴才曾经有人想淹死奴才,就找了个偏僻的池塘,没想到下面竟是别有洞天,它连着宫外的护城河。”

他的话轻飘飘,一笔带过,可是若不是命悬一线,哪里能发现这么隐蔽的地方。

姜栀点头,扭头对裴言道:“你顺着水流往外游,就能出宫了。”

“那姐姐,你怎么办,把我放跑了,你难逃一劫。”裴言盯着姜栀,担心地询问。

“没时间啰嗦了。”姜栀人狠话不多,直接踹了他一脚。

裴言本站在湖边,又没设防,直接“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水花四溅。

姜栀转过身,极为潇洒地对他挥挥手,抬脚离开,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裴言抹了把脸上的水,注视着少女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只能看见远处的一个小点,朗声笑道:“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

姜栀和阿吉沉默着走了很久,姜栀道:“阿吉,今天谢谢你啊!”

阿吉:“姑姑言重了,您救我一命,这都是应该的。”

姜栀总算知道这种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不是她一个妙龄女子被一个小弟弟叫姑姑,这不就等于现代20几岁的小姑娘被小孩子叫阿姨吗。

虽然没问题,但就是听着不适应。姜栀摸了下后脑勺,尴尬地说:

“你就叫我姜姐姐吧,青竹也是这样叫我的,哦对了,青竹是我妹妹。”

阿吉沉默地点点头。

姜栀又道:“你今天怎么会在诏狱啊,而且你怎么没晕倒啊?”

阿吉:“回姑……姜……姐姐,奴才被选上当宫中侍卫了,今夜临时调到哪里。”

阿吉停顿了下,又接着说:“奴才以前经常被人捉弄,这种药没什么用。”

被人捉弄,说的无足轻重,想到上次那群人的围攻,他们可是下狠手的。这个阿吉,从小还真的吃了不少苦头啊。姜栀心想。

姜栀极为爽朗的拍拍胸道:“你以后就跟着我混,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肉,还有,你以后不要称奴才了,就说我。人命至重,不分贵贱。”说完大笑着往前走去。

人命至重,不分贵贱,这句话如惊涛骇浪,令阿吉僵在原地。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

“贱种”“垃圾”“野种”……

他只听到过这些。

也发自内心认同,自己就是天生贱种。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人命至重,不分贵贱。

他想哭。

“阿吉,快走啊”,姜栀站在前方,对他招手。

“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回答。

……

这边,棠栀殿烧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熄火了。宫殿却是面目全非,黑漆漆的。有乌鸦站在烧焦的残垣之上,发出凄厉的鸣声。

姬北辰站在废墟前面,景一跟在他后面。

青年从收到宫内传信,到骑马自郊外赶回,再到亲眼见证棠栀殿沦为灰烬,一言未发。

景一也拿不准自己帝王心里的想法,若是全不在意,为什么会一听到她出事,连裴言设在京中的据点还没完全挖完,跑死几匹马,紧赶慢赶,匆忙回宫;

可若是很在意,从站在这里看着宫女侍卫灭火开始 ,又为什么一言不发,连神色都未动分毫。

景一犹豫了下,还是凑到青年耳边,“陛下,姜姑娘的尸首还没找到,或许她…”

她还活着这句话他是如何都说不出口。毕竟这么大的火,能活下来了几率为零。

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跑来,看到姜栀殿的样子,腿直接软了,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姜姐姐…”手里包着的核桃酥顺着她的手也跌到地上,碎成粉末。

明明傍晚时她还笑着让自己去御膳房拿点核桃酥,怎么自己一回来,就成了这样子。

青竹嚎啕大哭,袖子很快就全部浸湿了。

那么好的姜姐姐,真的没了吗。

高公公哆嗦着跪在北帝面前,害怕地话都说不清了“陛下,还是……没有找到姜姑娘。”

姬北辰盯着高广才的颤抖的身躯良久,转身,轻飘飘一句“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高公公头重重磕到地上,额头上很快涌出血,连声求饶道:“陛下息怒啊,饶过他们吧!”

景一也上前劝道“陛下,您这样做,只怕会引得众怨。”

救火的宫女侍卫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哭着央求:“陛下,饶过奴婢/奴才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北帝在众人的跪拜中,在哭泣和求饶声中,不为所动,甚至还扯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他是地狱里阴狠的毒蛇,他学不会爱惜黎民,学不会君子仁义,学不会崇礼道德。帝王如何,众生如何,又与他何干?

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据为己有。哪怕是以无数人的血肉尸骨堆砌。

可那又如何,他一点都不在意。

“杀”

“我在这儿!”少女娇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姬北辰身体微僵,似是确定,又不可置信,迟迟不敢转头。

少女从树后走出,一瘸一拐,极为狼狈,藕粉色的襦裙上面沾满泥泞,脸上也是灰扑扑的,但眼睛偏生明亮。

姜栀踉跄着朝着姬北辰的方向走去,痛骂:这个傻X,真是个疯子,一言不合就杀人。

姜栀隔着老远就看到这边众人齐刷刷跪着的场面,心下一急,跑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结果一到这里就听见姬北辰这个神经病又在发疯。

姜栀拖着腿,慢慢走到他跟前,解释道:“我今日睡熟了,没感觉殿里着火了,等我被烟呛醒,就翻窗跑了。没注意摔了。”

姬北辰死死盯着眼前女子,什么话不说,紧抿着唇。

姜栀看他不回应,姜栀又絮絮叨叨地说:“不是,陛下,你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

剩下的话被青年一个紧紧的拥抱打断。他搂得很用力,紧到姜栀快要不能呼吸,被迫踮起脚来

姬北辰脖颈紧挨姜栀的肩膀,头向下垂着,这是一种认输的姿势,是一种甘拜下风的姿势,是一种无可奈何又必须承认的姿势。

他低声呢喃:“孤真的很想杀了你。”

风很快吹散了他的声音,叫人听得不真切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