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前。

沈嫦茹看着外头火苗借着火油的势头,如龙一般升腾而起,仍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圆凳上,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兔子糖。

白乎乎的兔子糖,看着就十分绵软可口。

“姑娘!”

小桃大惊。

火都这样大了,姑娘竟然还有心思吃糖!

不过……

哪来的糖呀?

自然是明宴买给她的。

沈嫦茹将糖纸随手放到桌上,将糖含入口中,丝丝的甜味溢散而开,沈嫦茹便想起了今日在马车上的一幕。

她心情不好,懒得与明宴言语,只能撩开车帘,看着外头。

马车缓缓驶向沈府,沈嫦茹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卖糖的摊点之前。

兔子糖。

她身形略动了动,回头瞧了一眼明宴。

明宴闭目养神,没搭理沈嫦茹。

“小顺子,停车。”

沈嫦茹闷闷出声,明宴仍是闭目,淡然道:“继续走。”

“停车!”

她使了小性子,明宴便睁眼看她,面容冰冷,没什么情绪。

“殿下,这车到底……”

车帘外头,驾车的小顺子头都大了,只好多问一句。

明宴凝着眉头,还在看沈嫦茹,沈嫦茹鼓了鼓腮帮子,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明宴的视线似乎瞥了一眼窗外,随即道:“停吧。”

小顺子便买了兔子糖回来,两个。

沈嫦茹倒也不吃,双双放回到了袖子里。

这下,倚靠在软枕上,斜斜地撑着头的明宴终于是忍不住歪头看着沈嫦茹,问道:“买了怎么又不吃?”

“回去再吃。”

“家里没糖吃?”

“是。”

“我家也没糖吃。”

明宴一脸的坦然,视线光明正大从沈嫦茹的袖中扫过,意思十分明显。

两只兔子糖。

怎的他没有?

“……”

沈嫦茹很想骂明宴。

堂堂四皇子,冷面无私,严肃板正,却因她一个小女子戏耍了他两回,起了报复心不说,连糖也要抢她的吃。

“给你。”

沈嫦茹大人不记小人过,恶狠狠说完,也学着明宴的样子闭目养神了起来。

轩窗前。

沈嫦茹吃完糖,是已经“火烧眉毛”了。

她瞧着差不多了,便拿出哨子来轻轻一吹。

细微的声响,在狂野的火势当中显得那么渺小,宛如一律清风似的,刚掠过火苗,就被火席卷而走。

这火真大。

心中腹诽,沈嫦茹嘴中的甜味还未来得及散去,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黑影已是纵身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了地面上。

黑影稳稳落下,瞧见这火势,语气不由的急促了几分,看着火场内的沈嫦茹,问道:“怎么才叫我?”

!?

沈嫦茹一怔。

这人不是明宴的暗卫。

是……

黑影说完那话,倒也丝毫不见慌张,又是纵身一跃到了房顶上,破开瓦片,直接将屋顶弄了个不大不小的破洞来,从沈嫦茹头顶一跃而下。

“怎的?小姑娘,傻眼了?”

明宴的身影出现在了沈嫦茹的跟前,他取下头顶黑色的帽子,露出了那张冷峻的脸孔来。

他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眼里又有些疑惑,像是在想,狡黠如沈嫦茹,怎的也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

“怎的是你?”

沈嫦茹诧异。

不是说,安排了暗卫?

明宴闻言,沉吟片刻,漫不经心就道:“回宫向父皇复命后,回府路上,瞧见这边有异,顺路过来瞧瞧。”

“怎么?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不急?”

明宴一脸戏谑。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我吃兔子糖呢,便晚了些。”

兔子糖。

明宴心头一跳,指尖不由的在袖中某个地方摩挲了一下,那儿藏着沈嫦茹给他的兔子糖,他都还没吃呢。

她却还有闲心吃糖。

沈嫦茹说这些时语气淡淡,她倒不是笃定明宴的人一定会来救她,只是觉得他是哪怕不来,她也能有法子逃生。

沈嫦茹又回头瞧了一眼愈发大的火势,便握住了小桃的手,就道:“别怕,我们现在出去。”

话音一落。

沈嫦茹正欲转身问问明宴她们该怎么上去,说实在的,刚刚明宴那一手一跃而上的身法,她是真的不会。

难不成金庸小说里的武功,在古人身上真能做到?

还来不及细想。

转身之际,沈嫦茹感觉腰间力道一重,明宴已经是揽住了她的腰,再一拉手上的鹰爪钩,三人竟是稳稳当当地来到了屋顶上。

“……”

竟然是鹰爪钩。

沈嫦茹默了默,看来违背物理定律的轻功果然是不存在的。

头顶,繁星璀璨。

不远处有此起彼伏的秋蝉声传来,若非此刻沈嫦茹身下四处都是熊熊烈火,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和明宴在房顶上赏月看星星,实在是一件旖旎而又美好的事情。

“你现在该如何?”

身侧,明宴问了一句。

沈嫦茹嘴角闪过一丝笑意,看向明宴,反问道:“殿下你曾说,只要我吹哨子,就会有暗卫出来帮我。”

“你既是来了,那送佛送到西,再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沈嫦茹一脸的真诚。

明宴却瞬间警惕,防备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顺手救了她。

而不是为了,被她驱使的。

“很小的一件事。”

“不行。”

明宴断然拒绝,双手负在身后,如一樽岿然不动的佛似的。

“我可以再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关于甘露寺方丈,与那位县丞私相授受的案子背后的秘密。”

“……”

明宴十分防备,看着沈嫦茹,脑中闪过今日他进宫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半晌才问道:“什么忙?”

清晨。

淅淅沥沥的雨缓缓落下。

沈嫦茹懒洋洋地从柴房里醒来,理了理发间夹杂的稻草,将褥子丢到一边,瞧了一眼角落里捆着的嬷嬷。

她正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嫦茹看了过去,那嬷嬷吓得醒了过来,看着沈嫦茹,脚搓着地面不停后退。

嬷嬷已经抵在墙角了,再退也是无路可退,只能惊恐地看着沈嫦茹。

沈嫦茹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蹲了下来,拿掉了嬷嬷发间的杂草,笑吟吟地问道:“一晚上了。”

“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做?你的命,可攥在我的手里了呀。”

沈嫦茹学着明宴素日里最爱的那种戏谑的笑容,仍笑着看着那嬷嬷。

果真那婆子看得眼皮狂跳,脑袋也跟小鸡啄米似的,答应了沈嫦茹。

“不错。”

沈嫦茹满意颔首,让小桃在此守着嬷嬷,待会儿等时机差不多了,再带着这个嬷嬷出来就是。

沈氏府邸的门前。

围观的过路行人撑伞驻足,瞧着大火散去,却仍然风烟弥漫的府邸,忍不住是啧舌。

大门口。

柳氏命人将两具尸体盖着白布抬了出去,呜呜咽咽哭喊道:“蝉儿呀,秋日天干物燥,怎的忽然起火了呢?你伺候我多年,如今香消玉殒!”

“呜呜呜……”

柳氏哭得死去活来。

过路人看在眼里,也唏嘘不已。

“沈夫人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呀,听说昨夜沈府大火,烧死了陪伴沈夫人多年的心腹丫鬟呢。沈夫人哭得这般伤心,果真好人!”

路人交口称赞,又忍不住唏嘘道:“说来沈家最近也是倒霉,我听说那沈家大姑娘前儿在甘露寺后山不甚失足跌落山崖,至今生死未卜呢!”

边上看热闹的妇人吃了口烧饼,就过来扒拉了自家男人一眼,忙道:“可不是?沈家如此晦气,咱们也别看热闹了,走走走,免得沾染了晦气!”

“唉哟,沈夫人呀,你也赶紧请个道士回家做做法事吧,别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妇人说完,拉着自家男人抱着烧饼迅速离开了。

围观的人见了,一个个的也心有疑虑。

沈家太倒霉了!

听说他们本来还要和二皇子结亲的,现在婚期将近,人却没了,这么好的姻缘,也不知道以后会落到谁的头上?

就在这时。

人群里,传来一声朗声的呵斥声。

“都散开一些,二皇子来了。”

小顺子驾着马车,徐徐停在了二皇子府门前,撩开帘子,一个穿着明黄色蟒服,嘴角挂着几分淡淡哀伤的男子缓缓走出。

他一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二皇子!是他,他怎么来了?”

有人认出了他来。

二皇子面如冠玉,儒雅温和,所到之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感觉,只是今日的他,略显哀愁。

看着围观百姓,二皇子略略颔首示意,表现出自己的温文尔雅,而后示意随从将车马上的一箱箱物品抬了下来,走到柳氏跟前。

“沈夫人。贵府大姑娘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十分痛心。我已向母妃请求,会为她守孝一年。”

“这些财帛,原本都是我为她准备的。现如今……便赠予沈府吧。她……她真的找不到了么?唉!”

二皇子很是动容。

情到深处,还有泪珠缓缓滑落。

……

沈府门后。

正准备出门的沈嫦茹远远看见门口的一场梨园大戏,刹那间嘴角便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她都还没去找他呢,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堂堂皇子,为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守孝一年,这份情谊传出去了,任谁不赞叹一声“重情重义”?

不过……

沈嫦茹却是知晓。

二皇子这么做,无非是静妃不同意二皇子娶“女主”过门罢了,要另外安排名门贵女给二皇子为妃。

二皇子缓兵之计,这才出此下策,博得良好名声的同时,又为他和女主争取了一个缓冲的时间。

真是虚伪至极!

嘴角浮现笑容,沈嫦茹稍稍理了理衣冠,也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殿下想要为我守孝?不必了,我已经回来了。殿下如此重情重义,我想不日后你我完婚,我们一定会过得恩爱美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