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答我的是他克制又不能忍的笑声。

我想,他终究和冷漠没有什么关系。

我爸在我生日的前两天从外地赶回了家里,这么多年,俞燕也是晓得其中缘由,当天就借着一家人许久没见把我和叶一菲叫回了家吃饭。

俞燕做了很多我爸爱吃的菜,两地分居1个多月,他俩见着面也是心情愉悦,开了瓶红酒互相往杯子里倒了半杯。

饭桌上,叶海江仔细地问着我和叶一菲的近况,对叶一菲稳之又稳的成绩没少夸,听得俞燕脸上笑颜如花,嗔怪我爸夸的太多批评的太少。

叶海江喝了口酒,道:“话不能这么说,一菲是优秀,我夸她也是实事求是,一朵有进步,我少不得鼓励鼓励。”

俞燕夹了块酥肉放进我碗里,语气放的温柔,“是有进步,小亦帮了不少吧,倒是省了我给你找补课老师了。”

我没来得及答话,叶海江就偏过头来问我:“对了,你楚叔叔是不是回来了?前两天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在机场要回来。”

我点点头,没去看俞燕和叶一菲的神色,“嗯,昨天下午到的,楚亦的爷爷可能快不行了。”

三人齐齐地停了筷子,俞燕秀眉一拧,“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她略带责怪的说道:“你们俩住在人家里叨扰,于情于理,我和你爸爸都应该去探望一下的。”

我有些恍然,不安的看向叶海江,就见他点点头看了眼腕上的表,“你妈说的没错,今天太晚了,明早我打个电话问问,我们抓紧过去一趟。”

俞燕说:“行,吃完饭我们先送她……”

我一边留神听着俞燕的话,一边拿出震动的手机,安德鲁发来的微信显示在首页,短的一目了然:楚爷爷去世了。

猝不及防的消息让吃了一半的家宴变得索然无味,俞燕和叶海江没再说我什么,倒是我为着自己的不懂事陷入了自责。

叶海江和俞燕商量了会儿,决定今晚让我们在自己家过夜,明天周六正好一起去吊丧。

许久未住的房间得先打扫,叶一菲老大不情愿,想让俞燕请个钟点阿姨来收拾,结果被俞燕狠狠瞪了两眼。

我提着水桶和拖把走进房间,开了窗任由湿冷的寒风刮卷着屋内明显的浮尘和霉味。

安德鲁告诉我楚爷爷是在老宅过世的,而且因着他老人家临终前的一句话,楚亦这会儿并不太安生,他和柴柴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我在道不清的情绪中卖力的收拾起房间,听着楼下叶一菲的抱怨和俞燕的斥责声。

“叫个阿姨来打扫一下怎么就不行了,我们还有很多作业,打扫卫生真的很浪费时间!”

“擦个桌子拖个地板算什么浪费时间!你怎么不学着点一朵!她怎么就没发牢骚!”

“她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想啊!谁愿意上了一天课回家还要做这体力活!接着又是脑力活!”

“我看你是被伺候习惯了是不是!我和你爸爸不是上了一天班回家还要给你们做饭吃!你小小年纪怎么……”

许是俞燕陡然高升的音量惊动了叶海江,很快我就听见了他横插进来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一菲,来来来,快跟你妈认个错。”

我没听清叶一菲说了什么,只听见俞燕对着我爸大声说:“这次你不许帮着她!出去有钱人家住了才多久,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学校里难道还不搞卫生啦!

叶海江把有些激动的俞燕拉出了叶一菲的房间,后面的话尽数被拦在了关实的房门外。

我弓着腰甩着拖把磨蹭在屋里的最后一处角落,好奇着到底是谁憋了气憋了火在往对方身上撒,没想出个所以来,桌上的手机响了。

我走近看了一眼,立马冲到门口一把关上了门,才接了起来。

“怎么还没回家?”楚亦的声音有些发紧,还微微透着哑。

“我爸让我们今天留在家里,明天一起去……”一时间,我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只好停顿,想来他也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很轻的应了一声。

接着便是沉默,我安静的听着他的呼吸声和不时插进来略带绵长却显得不太正常的吐气声。

“你怎么样?安德鲁他们在你身边吗?”

那头依旧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没有,我在洗手间。”他停顿了几秒,又说:“我在抽烟,是第一次。”

我想说你还是个高中生不能抽烟,赶紧掐了,但出口时,却是问他:“是不是很难过?”

他没有吭声。

像是习惯,我又爬上了桌子,迎上有些刺骨的寒风,看着这座城市从四面八方透出来的光亮。

“她走的时候,”我手指蜷了一下,还是抬手摁灭了房间里亮着的灯,把自己藏进黑暗之中,“我是说我妈妈。出事的那会儿其实我不知道她伤的有多重,那时候太小,家里人都选择了不告诉我,我爸说我受了伤需要在医院里治疗,我很想问妈妈呢怎么不来看我,”我吸了吸鼻子,任由痛苦的那股劲儿漫上来,“我记得甄姨,是甄姨把我从医院抱了出去,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个房间里有太多的人在哭,那么大声那么伤心,我脸上全是甄姨的眼泪,我擦也擦不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哭,可能那时候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妈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的难过晚了好几年。”

楚亦:“叶一朵……”

“对,我是害怕,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她,是她一直跟我说‘妈妈永远爱你,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信了,也那么快乐那么笃定着,因为那年我才5岁,可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楚亦想说“够了叶一朵,别说了”,但这话显然并不安慰人,于是他微微合上了眼,安静的听着。

“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可难过并没有什么不好,爷爷再也不用住在医院里,他住进了你心里,以后你可以时时刻刻地想他,就像我现在一样。”

楚亦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缓而慢的垂落下来,最终落在手边那本摊开了好一会儿的老旧笔记本上,已经泛了黄的纸张上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楚亦食指轻轻一勾,翻到了落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纵然伤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为你不知是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泰戈尔的诗。

落款是五天前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