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解。”
片刻后，路云停开口，脸上是一种死水般了无生气的平静。
“你们好像都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你们？”星罗咀嚼着这个用词，眼睫微颤，“听起来你好像遇到过不止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呢。”
路云停没有否认。
“你知道岁安吗？”
“岁安？”
星罗眼帘微垂，像在思索着这两个字指代的含义。
“你指的是……忘妖？”
“姑且算是。”
“那还真是奇怪了。”
星罗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指尖在空中触碰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下一刻，一本白底金边的书落到了她的手中，写满了黑色小字的书页无风自动地在她面前快速翻了一遍。
“从第一位忘妖岁宁算起，并没有任何一位忘妖的名字叫做岁安。”
路云停的反应倒是平淡。或者说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露出平淡之外的反应。
况且这是一件他早有预料的事。岁安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身份的古怪之处。
“那就不是吧。”
“我倒是很好奇。”星罗手中的书重新化作光点飘向空中，“在我们这些活得比较久的人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关于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石桌之上，眼皮懒洋洋地半抬不抬。
“比如永安教堂里突然消失的贡品，贵族一夜之间流落到边境小城的财宝，收容所内无故失踪的病人……总有那么一些事，分明应该是人祸，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真凶，就好像一直有一个‘不存在’的人游荡在这个世界上，处处留下痕迹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发现他。”
路云停平静地对上了星罗意味不明的的目光。
“你觉得呢，路云停？”
片刻的沉默。
“听说魔王与神的踪迹消失于两百多年前。”
路云停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星罗眯起了眼睛，“啊呀”了一声。
“如果是这两位的话，确实有可能呢。”她笑道，话音一转，“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口中的那位‘岁安’是谁。”
路云停沉默片刻。
“一个爱蹭饭的老年人。”
他淡漠地回道。
“好吧。”星罗莞尔，“闲话说完了。那么接下来，该执行我们之间的交易了。”
路云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愿望。”
“不代表以后你也没有。”
星罗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路云停冷漠道。在跳过废话这方面他一直是可以的。
星罗做作地叹了一声。
“想走就走呗。我知道我这里很无聊，我也很无聊，无聊到你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只想着离开……”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姿态，让路云停直接幻视岁安的日常发癫。
也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家伙是不是都这样。
“所以怎么走？”
对此，路云停的态度向来是无动于衷。
星罗又叹了一声。
“等夏夏回来。”这一次她倒是没有继续发癫，“就是带你来的那只布偶猫，她的名字叫做猫夏夏。”
路云停想起了给他们上课的那位黑猫少女。
“你认识猫莎莎吗？”
“莎莎？”星罗一愣，“黑猫？”
“对。”
“有印象，但不知道是谁的。”
星罗侧头看向不远处推门而入的白发猫耳少女，终于恢复了面对路游方时的那副端庄态度。
“毕竟我还没有无聊到去探究这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不过，你要是实在感兴趣，也不是不可以浪费一个愿望来让我帮你查查看。”
“……不必。”
路云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个迈着猫步朝着两人走来，胸前挂着一面镜子的白猫少女。
少女的手中，正捧着一条串着深紫色宝石的黑色手绳。大概是头顶上光点晃动的原因，明暗不一的冷光下，手绳上棱柱形的紫宝石仿佛会发光一样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呐。”
猫夏夏径直走到了路云停的旁边，将紫宝石手绳递到了他的面前。
“钥匙。”
路云停沉默地盯着手绳上的宝石看了几秒。
“钥匙？”
“毕竟我还欠着你的愿望。”星罗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我可是个诚信的商人。”
路云停最终还是收下了手绳，攥在了手心里。
“现在可以了吗？”
他问道。
“当然，请便。”星罗优雅地抿唇一笑，“我已经把钥匙给你了，不是吗？”
路云停没再回话，起身随便选了一个有门的方向就走。
在即将走到门口时，他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重新开始撸猫的星罗。
“还有一件事。”
星罗看向他。
“那个替我发起交易的人，是谁？”
星罗眼帘微垂，表情掩蔽在了发丝的阴影间，发出了一声似乎没有意义的轻笑。
“嗯……时间有点久了。我不记得他的长相了，也不记得他的身份，只记得一个名字——顾衣。”
“顾衣？”
路云停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了几分略显激烈的起伏。
“对，是叫这个。”
星罗歪头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勾着唇角。
“你认识他？”
路云停转过头，拉开了眼前的门，撑起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认识。”
下一秒，形制精美的木门“砰”地一声闭合。
星罗收回视线，修长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布偶猫柔软地脊背上抚摸着。
“确实是个小孩子呢。”
她轻声呢喃着，抬头，眼前漂浮的光点四散而开，露出一个坐在栏杆上的金发女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光点异常的移动，金发女人垂头，蔚蓝的眼眸遥遥地看向了星罗。
“有事？”
女人的声音冷淡极了，语气平得不带一丝属于人类的起伏。
“有啊。”
星罗弯了弯眼眸，抬头望着她，趴在腿上的布偶猫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时间，再平静一点吧。”
金发女人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应了一声，目光散漫地看着游离在她身前的光点。
“这并不在‘命运’之内。”
“也不在‘命运’之外。”星罗也抬头望着那些光点，紫色的瞳孔被映照得一片绚烂，“‘神’不会怪罪我们的。”
没人再说话。
散开的光点重新聚拢，遮蔽了金发女人的身形。星罗腿上的布偶猫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去找他吧。”星罗点了点布偶猫的额头，“别让他把我的钥匙丢了。”
布偶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轻盈地跳落到地上，一秒不到的功夫就化作了一位猫耳少女，步履优雅地走到了一扇门前，伸手将其拉开。
微凉的风裹挟着雨滴迎面拍打在猫夏夏的身上。她下意识地弯腰，抬手护住了胸前的镜子。
“阿罗。”哗啦的雨声中，她忽然回过了头，碧蓝的猫瞳里蕴着清透的水光，“再见。”
星罗温和一笑。
“嗯，再见。”
猫夏夏满意地抖了抖耳朵，重新了化作一只布偶猫窜进了雨里。
档案楼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地闭合，彻底地隔绝了门内星罗望向她的视线。
不远处，刚出门没多久的路云停背对着学院黑色的围栏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操场的方向，像是教堂里雕刻精美的石像。
一样的静默，一样的肃穆，一样的拒人千里之外。
好在他终究还是个人，一个会在布偶猫窜到他附近时默默远离的人。
“阿停？”路游方的声音迟疑地响在他脑海中不能，听着有些迷茫，“你怎么怪怪的？”
“嗯？”
路云停撑着伞退到围栏边上，垂眸躲避着布偶猫的视线。
“就是……就是……”
路游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顾衣？”
路云停替他问道。
“对！”路游方语声雀跃，“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怪怪的。”
路云停目光空茫地看着落了一层水花的地面。
“你真的不记得顾衣了吗？”
路游方听着这话，懵了懵。
“啊？”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也对，那本来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中轻声补充道：
“顾衣，是我10岁以前的曾用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