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路维。”
空旷的教学楼天台上，女孩沉静的声音响起。
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男孩在天台的围栏边回首，蔚蓝色的眼瞳在身后走近的黑发绿眸女孩身上微顿。
“好久不见，辛西娅。”
路维点了点头，只礼节性地回了一句问候，视线就重新移回了身侧矮了他半个头的女孩身上，神情专注而温柔。
辛西娅倒也没在意路维那冷淡到有些过分的态度，或者说，习惯了。
跟绝大多数的圣子圣女一样，路维是个彻头彻尾的勇者控，平常除了必要的课程与训练，就是准备各种各样的礼物等待勇者的到来，对于除勇者之外的任何人都始终只保持着堪堪越过底线、让人无法挑错的礼貌。
当然，这个“勇者”仅仅指代与他相对应的勇者，也就是路维身侧那个捧着一个蓝宝石纽扣闭眼唱歌的女孩。圣子圣女们的专一可是向来和勇者的威名一样广为流传。
辛西娅的目光默然地在勇者女孩的身上停顿了几秒，而后垂下眼帘自顾自地走到了路维的另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向汶水城空旷而灰暗的城区。
耳边飘荡着女孩轻缓悠扬的歌声，温柔得像是一曲母亲哄睡的童谣，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闭上眼睛安睡过去，沉醉于梦境的祥和当中，甚至就此一睡不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罗温唱得好多了。
辛西娅望着身形逐渐淡去的白猫与巨狼，漫不经心地想着。
头顶，金灿灿的日轮依旧高悬于蔚蓝的天穹之上，温暖却并不灼热的日光慷慨地挥洒在灰白的楼宇间，在空气中逐渐安静下来的尘灰中轻盈地跳跃，尽职尽责地向大地传播着神赐予人族的祝福。
远方，灰黑色的巨狼安然地垂首伫立，在晃眼的阳光中与轻缓的歌声里缓缓闭上了眼眸，高大的身躯化作细碎的尘埃，散落在了自街道上穿梭而过的微风中。
近处，雪白色的幼猫眷恋地回首凝望着碧绿的河水，身形虚化在璀璨的金色日光中，碎裂成微小的水珠，在折射的光点簇拥下跳跃着消弭在了空气中，如同河面上转瞬即逝的泡影。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曾为人们带来惶恐、将一整座城市几百位源能者按在地上碾压的两只魔族就这么消失了，无影无踪地消失了，连灵魂也不会留下。
仅仅只用了一首歌而已。
辛西娅眯着眼睛凝望着某条空旷街道上突兀站立的几道渺小人影，克制地抿了抿唇。
所以这就是勇者，在这个世界上比神殿都更具有必要性的存在。
“但愿梦想会实现……”
“坚持永不变……”
伴随着一道余韵悠长的尾音，耳边的歌声停止了。
勇者女孩睁开了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刚想要转过头去跟自己的圣子说话，目光却瞥见了一旁多出来的辛西娅，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局促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路维的衣角。
“没事的。”
路维低头，安抚似的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注视着她的蔚蓝色的眼瞳专注而温和，像是只能装得下女孩一个人。
辛西娅转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你好，12号勇者阁下。”
辛西娅侧过身来，后退了一步，姿态优雅而恭敬地行了一个专属于圣女的礼节。
“我是隶属于18号勇者的圣女，辛西娅。”
“呃……你好。”女孩手指不安地攥紧路维的衣角，声音有些怯弱，“我……我是……嗯，你可以叫我盛瑶……不用称呼我为勇者。”
“好的，盛瑶阁下。”
辛西娅直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嗯……你有什么事吗？”
盛瑶看着这个陌生的圣女，犹疑着轻声问道。
“我是您接下来的向导，负责带您熟悉这所学院。”辛西娅微笑道，笑容标准得有些假，“在上一任圣女的力量解封之前，您暂时需要留在这里。”
盛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路维。
“是这样的。”
不同于与辛西娅对话时的冷淡疏离，路维面对盛瑶时的态度总是温柔得不像话，如同捧着一束全世界仅此一样的鲜花，珍惜得不舍得让它掉下一片花瓣。
“上一任圣女的体内封印着上一任勇者的力量，在这份力量解封之后，我们还需要对这份力量进行回收。”
“哦……”
盛瑶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如果你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先回永安，等到上一任圣女需要解封力量的时候再回来。”
路维的声音依旧温柔，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没有人会逼你留下来。你的意见永远是最重要的。”
盛瑶的头埋得更低了，耳尖红成了一片。
“……没关系的。”她轻声说道，指尖不安地路维的衣角上摩挲，“这里其实也挺漂亮的。”
“真的吗？不要勉强自己。”
“真的……而且这里还没有那么多人。”
路维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盛瑶的头。
“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回永安了就跟我说。”
“嗯。”
盛瑶通红着脸点了点头。
一旁，近距离看着两人旁若无人交流的辛西娅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说真的，她实在喜欢不起来盛瑶的性格——软弱、自卑、畏首畏尾，连施展能力都需要路维陪着，还要求不能有其他人在场看着她……
如果不是勇者的话，她注定的未来只会是在收容所中沉默地死亡，或者在哪一次魔族的袭击中丧生，不会有任何一种幸福愿意眷顾于她。
可偏偏没有如果。她来自于异界的灵魂决定了她凌驾于这世界上所有人的身份，决定她被千千万万人高高捧起的命运。
……真幸运啊。
辛西娅垂下眼眸，想起了那个才开学没多久就几乎被全校排挤，时不时就被学生老师请愿，希望将其送入收容所的男孩。
能成为勇者，是无数人渴求一生都无法求来的幸运，怎么会有人想方设法地选择逃避呢？
辛西娅始终无法理解路云停，正如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几乎全校的人都要排挤一个没有做出任何错事、甚至瘦弱到没有任何威胁的男孩。
“那个……辛西娅？”
盛瑶怯弱的声音轻轻响起，一瞬间拉回了辛西娅发散的思绪。
“嗯？”
她应了一声，脸上重新挂上了略显敷衍的假笑。
“……你……带我去逛一逛这里吧……”
盛瑶原本似乎是想问些什么的，但在对上辛西娅目光的那一刻又退缩了，只用逐渐衰弱的语气怯怯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好的。请跟我来。”
辛西娅依旧微笑，转身带领着两人走下天台，语气态度和路维面对她时一样，礼貌而又疏离。
和其他的那些圣子圣女们一样，其实她也很少会对除自己的勇者之外的人展露出特别的态度。
只是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盛瑶不远不近地跟在辛西娅的身后，一只手悄然地握上了身边路维的手指。
一道清澈的嗓音带着满满的亲近意味在路维的脑海中响起。
“她的勇者呢？”
路维回握住盛瑶尚且幼小却异常粗糙的手。
“听说是死了。”
“死？”
盛瑶抬眸，眼中讶异。
“总有些勇者的运气不是那么好。”
路维垂眸间的神色还是那么温柔，好像他们不是在谈论什么有关生死的严肃话题似的。
“18号勇者就是其中的典型——降临到了荒无人烟的森林中，甚至没能等到他的圣女。据说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那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盛瑶的声音好奇道。
“等待回收18号勇者遗落的源种，就像我们等待回收上一任圣女身上封印的力量一样。”
盛瑶的声音沉默了。
一直到他们一路走过干枯的树木，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走过神情敬畏的人群，走到一座完好无损的黑砖红瓦的建筑前，盛瑶的声音才再度在路维的脑海中响起。
带着隐约的颤抖与不安。
“……那我们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路维却听懂了她在说些什么。
“你可以永远信任我。”
他这样回答道，一如既往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