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在汶水学院中响起的时候,原本正靠在床上、抱着一本笔记闭目养神的罗温顿时睁眼警觉了起来。
顾不上穿鞋,她赤着脚抱着笔记本就冲出了房间。
几乎是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城墙倒塌的轰鸣声就裹挟着人族凄厉的惨嚎声扑面而来。满天的尘土中,先是巨爪,后是狼头,一只比两边城墙还要高的灰黑色巨狼以骇人的气势踏入了汶水城。
她呼吸一窒。
低头看去,学院里,高年级的学生们已经组织着低年级学生们前往教学楼避难,老师们则带着包括岁年在内的几个有一战之力的学生奔赴战场。
下意识地,罗温扯下了扣在领口的蓝宝石纽扣凑到嘴边,吟唱起了那首不知被她唱过多少遍的歌。
毕竟是圣女,即使力量衰弱,她的能力依旧是可以在远方的战场上起到作用的,至少也可以保护普通人……只要不像上次那样遇到什么克制她的能力。
源能以放大的歌声为介质触碰到周围植物的根系,顿时,周围的植物以一种不顾自身死活的方式开始拼命地生长,向着巨狼的方向不断延伸,如同一条宽阔的、奔涌的绿色河流。
绿色的河流钻出黑色的铁栅栏,在歌声的指引下向着学院外的天空涌动,快速生长的枝叶在其间细碎地晃动交错,渐渐长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大桥。
就在靠近学院的人们望着渐渐长成的大桥,眼中浮现希望与欣喜时,一声熟悉而又凄厉的猫叫声骤然响起,尖锐地打断了罗温的歌声。
下一秒,桥塌了,失去了活力的植物重重地摔在了水泥路面上。
罗温愕然转头,在食堂小楼边的汶水河畔,一片彻底干枯的草木中央,看见了一只半层楼高的白猫幼崽。
以及自河水中漂浮而起,自植物表层蒸腾而起,凭空凝聚的一道道水爪。
她怔然地放下了手,流转着阳光的蓝宝石纽扣无人理会地掉落在地。
植物干枯的范围正在迅速扩大,几乎就在她放下纽扣的下一秒,枝叶藤蔓组成的绿色河流就彻底失去了活力,倒伏在地面上成了一片死寂僵硬的地毯。
这一次,她连拖延时间、消耗对手的能力都没了。
“卡珊德拉!”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与惨嚎声中,罗温低吼出声,“为什么没有预警!”
冷淡的女声自天花板上的监控器中传出,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不合时宜的平淡。
“系统遭到入侵,信息通路损毁30%,外部监控系统损毁20%……很抱歉没能提前监控到魔族的袭击。”
罗温低下了头,左手探进右手的长袖中,尖锐的指甲默默抵上了右小臂接近手肘的地方,脱离了手臂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下一刻,卡珊德拉的声音再度响起,不似人类的语调让罗温不自觉地身体一僵。
“请不要提前打开‘封印’,罗温。”
罗温低着头默不作声,海蓝色的眼眸无神地注视着地上染了灰的笔记本。
“求援信息已发出,支援将在30分钟内抵达,请耐心等候。”
清冷的女声在她耳边嗡鸣,强硬而不容抗拒地钻入她的大脑,迫使她松开了攥紧的指尖,左手无力地垂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擦也不擦直接死死地抱回怀里,脸庞深深地埋进了发丝的阴影中。
“明白了,服从安排……”
嘴唇蠕动着,她这样说道。
……
“真可怜啊。”
岁安遥遥望着倒伏在黑色栅栏边的干枯植物,托着下巴叹息道。
一旁的路云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远处城墙的方向,灰黑色的巨狼正一步步地朝着城内走来,途经的房屋一座座崩毁,在巨狼周身的狂风席卷中粉碎,隐没在满天的尘土中。
不断有渺小的人影卷入纷飞的碎石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化作一抹一闪即逝的血色。
而另一边,城市的中心,黑色栅栏包裹的地方,半层楼高的白猫幼崽蹲坐在一片干枯的植物尸体之上,灰蓝色的猫瞳仇恨地俯视着包围在它身周的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利爪划过玻璃一般的尖利叫声。
似冥界进攻的号角,又似鬼婴凄厉地啼哭。
清水凝聚而成的利爪成片成片地落下,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化为飞溅的水珠,在植物干枯的尸体上,在水泥砖石的路面墙壁上,在人们裹着衣物的身体上,侵蚀出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小坑。
仅仅只是两只魔族的入侵,人们就仿佛陷入了末日,哀嚎声盖过了狂风席卷的轰鸣声与尖锐凄厉的猫叫声,像一朵乌云一般盘旋在阳光灿烂的小城上空。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每一年神降日的天气,永远都像今天一样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艳阳天,据说这是神对人族的眷顾。
“真可怜啊。”
岁安又叹了一声,站在空旷的街道中央侧过头看向路云停,脸上的笑容似悲悯又似玩味,又像只是单纯的无奈。
“你怎么还没走?”
“没地方去。”
路云停淡定地回答道,推着手推车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孤零零地站着,显眼极了。
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隔着蒙了灰的窗玻璃或近或远地注视着他,各类不知善恶的低语在石砌墙壁的阻隔下肆无忌惮。
自觉置身事外的人们仗着战场的暂时遥远,如同商品货架前的顾客一般对着唯一还站在屋外的瘦小身影指指点点。
然而路云停却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只是平淡地侧头看着身旁的岁安。
墨色的眼瞳安然而又沉静。
“怎么?现在不怕被人看到了?”
岁安挑眉笑道。
“无所谓,他们看不清。”
路云停淡淡道。
“还真是。”岁安环视了一圈,乐了,“不过卡珊德拉还看着呢。”
“她不会说。”路云停依旧平淡,“连身份信息都帮我造了假,她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把我举报了。”
岁安无趣地撇了撇嘴。
“切……那也不代表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的行为就很正常了。”
“距离太远了,它们到不了这里。”路云停遥望着翻卷的狂风与坠落的水爪,脸上的神情堪称淡漠,“而且我也没地方去。”
他转过头。
“这不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岁安低头看着他,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眼神却暗沉沉的,让人看不出其中蕴藏的情绪。
“这么信任我啊。”
他的声音像是快要笑出来似的。
“不。”路云停垂眸冷淡道,“就事论事而已。”
然后他就听见岁安真的笑出了声。
“好吧好吧好吧~”岁安笑得弯下了腰,整张脸都藏在了垂落的白发中,“毕竟你太弱了嘛~”
属于人族的惨嚎已经消失了,神殿的人终于姗姗来迟地抵达了战场,遏制住了巨狼向城内行进的步伐。
绣着金线的黑衣在翻滚的尘土间若隐若现。和那些躲在房屋中的人们一样,失去圣女的力量后处于弱势的神殿成员们并没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停留在安全区域的男孩。
哪怕他的行为看起来确实“异常”极了。
路云停沉默了许久,远远地隔着房屋错落的间隙看着远方似乎惨烈的战场,耳边回荡着被风稀释的猫叫声与狼嚎声。
时不时有不知从何处吹起的长风掠过他的身侧,卷起稀稀落落的尘土,悄然模糊着他的视线。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梦一般,一场不知为何格外清晰却又失真的梦。
“我不理解。”
路云停最后还是问出来了,即使知道这个问题大概率得不到什么回答。
“什么不理解呢?”
岁安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脸侧刮过的一缕微风。
“嘛,也无所谓就是了,毕竟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一句习惯性的敷衍。
“有什么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