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妙记得上一回见到周珍还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小姑娘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在向肖望东的遗像深深鞠躬和上香后,就默默站在人群里拿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那时候的肖妙很忙,心也很凉,她只依稀记得周珍好像趁自己稍微空点的时候,曾怯怯地凑到跟前要同自己说点什么。只是小姑娘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又被新一波涌上来的人群给包围住了。
她麻木地向不同的面孔反复说着谢谢和抱歉,等人潮彻底散去,周珍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知道你跟着简知廷做事吗?”
肖妙幽幽地发问那个提到女儿就喜形于色的男人。
周叔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收紧,声音里带着紧绷,“她不知道,我和她奶奶什么都没告诉过她。”
周叔并不经常跟女儿提起肖家的事,尤其是在肖望东死后,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深深的愧疚和罪恶感令他生理和心里都对“肖家”产生强烈的逃避和抵触。
他不再允许周珍去找肖妙,强迫女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业和音乐上。
周珍知道肖家倒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也跟那些势力眼一样对肖家避之不及。
她不止一次问过父亲为什么不准自己去找肖妙,可每次她得到的都是父亲深深的沉默。
所以周珍还是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忍不住去找肖妙,却在前往肖家的路上被父亲截了回来。
她像被丢回乡下那年一样大声哭闹,结果却换来了父亲一个响亮的巴掌,周珍呆呆地看着父亲,看到了那个从不舍得打她,最是疼爱自己的男人眼里翻涌着急切、悲伤、愤怒和决绝。
她听到父亲冷酷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小姐已经不喜欢你了,她讨厌你,讨厌我们整个周家。」
周珍的心一片冰凉,头脑完全空白。
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良久,她才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般机械地转过身将自己关进了漆黑的卧室。
从那天起,周珍再也没见过她的公主姐姐。
“做得对。“
肖妙嘴角微勾,漫不经心地转过视线投向窗外,“那就永远别叫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叔浑身一震,原本就躬着的身躯更为佝偻。
他被肖妙说中了内心最大的隐痛——他是真的对周珍难以启齿,也确实不敢让周珍知情。
......
到了天鹅公馆,肖妙跟在躬身捧着酱菜的周叔身后,缓缓走进别墅内。
此时的简知廷正坐在餐桌边,拿身体斜斜地抵着椅背,小腿交叠,一手插兜,一手在桌上把玩着空空的玻璃杯。
他似乎是刚应酬完,依旧维持着西装革履,发丝服帖的精明干练样儿,身上还散发着隐隐的酒气。
但有多少人能想到这张衣冠楚楚的皮囊下,匿着一只阴狠毒辣的恶鬼。
见到周叔手上的酱菜,简知廷心情甚好地叫他给自己盛了两碗排骨粥,还主动询问周叔要不要一道坐下吃点。
周叔谢绝了简知廷的邀请,又弯腰向两人行过礼后便带上门退下了。
“好久没吃到孙姨做的酱瓜了,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简知廷从装了不同酱菜的碗里夹起一块酱瓜配着粥尝了一口,笑着夸赞道。
肖妙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见他似乎是打算继续悠哉地吃下去,才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你要我签的东西在哪?”
简知廷微微一笑,为肖妙夹了一筷子什锦菜添到她面前的粥碗里,柔声说,“不着急,先陪我喝点粥。我刚结束应酬,席面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胃还有些不适。”
简知廷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苦难生活,他一直有胃病。每回空腹喝完酒,他就会有明显的胃不适。
从前两人蜜里调油那会,每当简知廷要去应酬,肖妙就会不厌其烦的反复认真叮嘱他要提前吃自己给他备好的胃药。而当他散席回去之后,肖妙一定早熬好了清淡的粥就等着盯着他就着酱瓜吃下。
但如今的肖妙对他空腹喝酒的行径已是完全视若无睹,根本不会在意他因为胃不适而蹙起的眉头。
“你也尝尝看,别浪费了孙姨和肖妈的心意。”
简知廷有一丝短暂的怅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低着头一边喝粥一边问,“肖妈状况还好吗?早上林宪告诉我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住了。”
那故作关心的姿态仿佛他浑然不觉自己才是那个刺激许云犯病的元凶。
肖妙纵是深知简知廷的卑鄙无耻,也被他此刻的嘴脸成功恶心到了。
她漂亮的面庞露出极为轻蔑的讥笑,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衣冠禽兽“少在这恶心我了,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面孔。”
简知廷像是极为欣赏肖妙被激怒的样子,他忍不住用那一贯低沉的嗓子愉悦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的碗筷,拿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起身看着肖妙说,“走吧,我带你去书房签合约。”
简知廷的书房在二楼,屋内的色调跟楼下风格一致,原始粗犷中带着压抑和沉闷。
唯有落地窗外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才给整个屋子添了一丝生气。
“要再仔细看看吗?”
简知廷倚在落地窗前抱胸看着站在书桌边的肖妙。
“难道我能有更改条款的权利?”
肖妙哂笑,直接坐在了那把宽敞的皮椅上。
她也懒得从头翻阅,索性翻开了合同最后一页签名页。
落笔前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说道,“我签了这个合约,你必须保证肖家的安稳,不许再以任何形式去伤害我母亲和孙姨。”
简知廷缓缓走到肖妙身后,弯下身,用双手抚住她瘦而直挺的肩头。
他居高临下地贴近她的脸颊,带着引人沉溺的诱哄声调承诺着她,“我保证,没有人能伤害她们,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