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天,边关白天练功,下午去打铁,晚上吃完饭就和师父师姐坐在院子里聊天。
虽然郁谢林看起来不着调,但是作为全学院唯一的杂修,他的经验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而且他多年来行走江湖,见过的,听过的奇人异事不少,是一本活的江湖百科。
他说曾有道家真人擒龙于北海,收为金环挂于耳旁;曾有佛门金刚日夜兼程奔向妖族腹地,只为问一个问题;曾有在蜀州西边有一处空灵城,那里禁魔禁灵,违者斩首。
据说东海有个古怪老头,背着个黄金棺,任意漂流;据传广蜀交界之地,一处浓雾掩盖无人敢进的地方,是一个血魔的千年血都;据说云汉有十二云霄客,坐镇各州,秘密的监察着各州动向。
除了这些高入天际的大传闻,还有些老师父亲身经历的小事儿。
比如蜀州内地有一个名声不显的庙宇,寺庙不大学问不小;万火宗山脚下有家馄饨馆子,那对夫妇是当年名震一方的怪刀雪梅杀手组合;还有的,比如雍州某个大族的子嗣,其实是妖族之后,却对外人谎称是已故将士之后。
郁谢林就像父亲一样,给他们讲外面精彩纷杂的世界。
入夜至深,师父打了个哈欠说要去睡了。
堂中人两双。
边关说要走了,其实是到了院子外的围墙上,坐着乌黑的瓦片,月光盈盈弱弱。
他又拿起那颗白桂石,映手徹亮,照人满怀。
“你那么想她,可是又见不到,难过的时候怎么办?”是毕露的声音。
“想她的时候,就做事,忙起来,就不想了。”
“那很想的时候怎么办?”
“不怎么办,睡觉,练功,我试过一直想下去,那感觉就像往大海深处走,焯水一阵一阵的拍向我,直至把我淹没在河底,无法自拔。”
四下无人,唯有影子与月色朦胧。
边关反问道:“师姐你呢,你在这里练功这么多年,会想家吗,会想爹妈吗?”
“也,会吧。”像是在问自己。
“我妈很早就走了。”
残缺的世界,没有人是完整的。
“你小时候,很孤独吧?”毕露问出了许久想问的话。
在她眼里,边关除了他哥,从小到大基本上没什么朋友,所以直到来了这里,也没见他有什么伙伴,经常一个人打铁,练功,看书,一句话不说就是一天。
边关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问道:“师姐你听过下雨后水滴从瓦檐滴下来的声音吗?”
“没有。”
“那种声音像是弹琴。一开始是有些杂乱的,但很快,很密,就像这样。”
边关用手指敲击瓦片,嘴里配合着发出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然后呢,是这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最后是哒,听一下,过一会儿,再哒,听一下再过一会儿,再哒,像这样会循环好久。”
“然后一直持续整个晚上,到早上也没停。”
边关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自己,八九岁的孩子坐在竹椅上,闭眼听着水滴从瓦片落下的声音。
“看来,你要是不练武,还能当个音乐家呢。”毕露浅笑道。
像是黑夜中微亮的第三种月光。
“或许是吧。”
黑夜不语,它也在听着。
良久,约摸是半夜,毕露早早离去了,边关见乌云蔽月,才肯回去。
一声嘹亮的鹰唳惊空遏云,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浓雾覆盖的山谷之中,一大一小前后而行。
走在前面的是老者,慈眉善目,长发结须,佝偻着身子,穿一件棕红长袍。
行至山谷出口,他看向只有十五六岁的徒弟,问道:“你这一去,又要多久啊?”
青年短发利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道:“短的话三个月,长的话就不知道多久了。问题在于何时能坐上临安会的第二把交椅,我上面有燕南浔和燕西归两个人,燕北歌又是一个极度多疑的人,只信任自己兄弟姐妹,所以,我在等一个机会。”
老人眼前大雾弥漫,背后雾笼山谷,再走一步,就是灿烂晴空。
他伸手挥了挥,好像在摸索着什么。
突然,一个锦囊掉在他的手里,他把锦囊丢给少年,道:“你这一去,会死。但我说过,你也不会信,你这人,从来不信命。所以,我也不打算拦你,这锦囊里,有保命的法子,你拿好,藏在内丹里,有救命的法子,但是,没到危急关头,就别用。”
“谢师傅!”少年抱拳道谢,随后攀云而去。
老人的眼神并不呆滞,反而透着孩童般的灵光,他没有去看少年远去的方向,而是看着大雾弥漫的山谷,喃喃自语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太虚幻境如浮萍。是非哪辨浊与清,任凭风吹去又归。”
他一摆衣袍,像是自嘲的说道:“真真假假,哪那么容易看清啊。”
手指在宽大的衣袍中虚点几下,山谷里的山丘变幻阵形,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毫无区别。
临安城内,边官和一众学生早已等候在学校的演武堂之中,像是老式的大型体育场,只不过上面没有镂空,四周都是封闭的,不过可以打开。
边关和尚志斌随便选了一个位置,台上的主持人激情澎湃讲了一堆话后,边关身边的小胖子尚志斌无聊道:“都是屁话。”
这时,会场入口走来一人,穿的珠光宝气,戴着金银铜玉,身边还跟着五六个鞍前马后的人。
“来了,小说里的反派来了。”小胖子昂头道。
“什么?”边关还没反应过来,他还在琢磨规则呢。
“那里,那几个人,长得就像俗套小说里的反派角色,一般这种角色不过十章就得被主角打脸。”小胖子不屑道。
边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人,周围几人虽然气息挺弱,但是中间簇拥着的那人气息确实挺强,应该和自己不相上下。
之前在郁谢林的开导下,他当晚就从九品突破到了八品,如今已是八品初段。
灵气值也在云灵气的帮助下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是寻常修士的四五倍,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虽然那人灵气不一定比自己足,但是灵气并不与实力直接挂钩。
灵力值是根据一个人综合实力计算的。
“还行,当反派也得有实力不是,他的实力挺强。”边关道。
“实力强又怎么样,不还是个大尾巴狼,一天插个葱就装象,到处炫耀自己是什么武贝乐的后人,大凉国早亡了八百年了还搁这装呢。”看来小胖子颇为不爽。
“武贝乐,我倒是听过,是黑雾爆发之前的朝代的勋贵身份,我在电视里见过。”边关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神态虽然收敛却依然透着那股子嚣张跋扈。
“还真挺像的。”
边关嘿嘿一笑。
在他观察的同时,也有许多人看到了他。
英才比武大会第二,仅在蓝千霆之下,很难不引人注目。
况且这几个月来,他早出晚归,很少露面,也让人们对这个临安一中的天才少年越发感兴趣了。
边关没有理会这些试探的眼神,而是又把思绪放回任务大赛上。
执行过程中会有专门的三个老师给各项打分,但是具体项目比重不得而知。
所以这有可能会让高手和高手匹配去执行最难的任务。
“看来,不简单啊。”边关自语道。
很快,演武台正上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从高到低不等的任务。
最高的是剿灭临安城附近一个叫“石龙寨”的地方。
匹配顺序是从高到低,最高的任务匹配是十几个人。
那就说明至少有十几个八品的学生。
边关环顾四周,看来还有很多是没有参加武斗大会隐藏起来的,上面的名字除了蓝千霆还有林乐章等许多没见过的人。
“三二一,让我们看看最后被选中的是哪两位少年英才!”
主持人左手一挥,边关和蓝千霆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大屏幕上。
“我早该想到的。”边关叹了口气道。
自己第二名,蓝千霆第一名,除了他俩,还有谁能比这更合适呢。
比赛规则是从选到名字就开始。
于是两人直接走出场馆,领了一件印有临安一中字样的袍子后,打开灵脑地图,直接冲向石龙寨。
日过傍晚。
到了距离石龙寨方圆十里的位置,两人先后停下脚步。
任务消息上只说石龙寨的寨主是个有幻型器的八品高段武夫,其他的信息什么都没说,看起来是得自己两个去查了。
这估计也是任务评分的一个环节,老师们指不定在哪儿看着呢。
以后的战斗也是这样,你说不准对面的妖魔是什么样的,一切还得自己去勘察,这次任务模拟,模拟的就是这种情况之下,人的应变能力。
边关和蓝千霆找了个饭馆准备先吃个饭。
由于石龙寨离临安城比较远,坐落在越州西北部,所以两人赶了一天直至傍晚才赶到。
而石龙寨的势力范围,大概不超过百里,而覆盖范围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稍大点的村子的大小。
“今天晚上,趁着夜色,你从这儿往东,我从这儿往西,看一下石龙寨整个覆盖范围,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明天会合,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走,你觉得呢?”蓝千霆道。
边关意外他这一次居然没有那么傲气,而他也正是这样想的。
于是吃完饭,等入夜后,两人换上黑色的披风,一东一西分头撤离。
为了掩人耳目,边关尽量选择走人少的地方和胡同巷弄里。
身形轻灵,也是得益于云灵气的功效,每次下落时他都会在脚底垫一层云灵气以作缓冲。
战斗仪也在扫描着整个村庄,一个大概的地图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在掠过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屋顶之上时,他突然听见里面有人提到了“卢大寨主”是字样。
边关放慢脚步,猫步轻悄的踩着瓦片来到那人房顶,贴着瓦片躺下,耳朵紧紧贴着瓦片。
因为那石龙寨寨主的名字正是卢汉。
那敦厚的男声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不悦道:“这几天啊,卢老大老是心神不宁的,不知道是有啥事,他也不给我们说,唉,估计要有大事发声了。”
边关意识到,估计是知道自己几人要来了,毕竟随机匹配任务大赛这种事,谁都能看见,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已经传到卢汉耳朵里了。
一寨之主,没几个安插在临安城里打听小道消息的人,他是不信的。
“那你还不去……”女人没能继续往下说,男人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边关还想继续往下听,可他们却好像知道了边关的存在一样,闭口不言。
边官只得作罢,翻身跳下院墙就走。
月色是他最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