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一夜没睡好的容欢第二天盯着两个巨大的熊猫眼,睡眼惺忪地被素月和皎云拽起来。
两个人流水线一样娴熟地为容欢梳洗换衣,容欢也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一样任由她们摆弄。
直到为容欢上妆时,皎云才看见容欢眼底下的乌青,惊叫出声。
“啊呀,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素月见怪不怪,从容地多取了些妆粉,轻轻地在容欢脸上扑匀。
“夫人定是昨夜没休息好。这玉面茉莉粉轻白红香,用了是极好的,一点看不出疲态,也不叫姑娘们担忧。”
脂粉香气馥郁扑鼻,容欢轻叹一口气,空气里就扬起一层薄薄的香雾来。
“好夫人,早给几个姐儿上完课,也好早些回来休息了。”
素月蹲下身去,取了照花栖脂在容欢唇畔轻点。经她这么一收拾,容欢焕然一新,若不是她暗淡无光的眼神出卖了她,打眼一瞧还是浓桃艳李的样子。
皎云臂弯搭着一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裳,等着为容欢穿上,听闻也帮腔道。
“是呀,两个姐儿可兴奋了,今晨早早就来候着了,这会儿颐姐儿也该到了。”
听到这里,容欢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秉着敬业精神也不能随意旷课。
容欢调整好表情走到上首坐好,素月也朝外面候着的婆子挥了挥手。
动作刚完,三个雀跃的女孩就从门口冒了出来,尤其是打头的长思和长安,两人的脸蛋儿都高兴地泛着绯色的粉红。
“母亲!给母亲请安。”
今日的课堂完全翻了个个,变成了长思和长安的主场。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谈着这次宴席的见闻和心得,你一言我一语好不激烈,一旁有些懵然的长颐也是听得高兴。
看着眼前这场面,容欢突然就释然了,孩子们尚能有这样的勇气和朝气去面对未知的难题。
自己又为什么要为在不明了的未来而发愁,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再说了,那元京好歹是容欢和贺嘉言的家乡,也不是什么虎狼窝,没什么好躲避的。
想明白了这件事,容欢深吸一口气,将三个女孩揽在怀里,低头就能闻到独属于小女孩的清新香气,感受着孩子们的心跳,也为容欢注入了一股莫大的勇气。
夸赞鼓励了三个孩子几句,容欢早早地下了课,清醒过来以后发现要做的事不少。
此番回元京,定是要不会再回祈州了。如此一来,这里的产业就得再做打算,是转卖还是托管都得好好考虑。还有贺府的下人,大部分是当地买来的,或遣散或带走,也得自己多加思量。
越想事越多,容欢心里犯起了嘀咕,招手叫素月上前。
“夫人,是要卸掉钗环休息吗?”
容欢眼神坚定,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
“把账房和管事叫来,然后中午多加三个菜。”
素月啼笑皆非,但也老老实实地照办,还没走出房门又被容欢叫住。
一回头只见容欢指着掐丝珐琅镂空三足薰炉,一字一句道。
“把香换成有薄荷的来。”
素月诧异于这一稀奇的要求,硬着头皮去翻库房,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含薄荷的香料,只在郎中那要来了些可以入药的薄荷粉。
起初素月还有些顾忌,往香炉里哆嗦了指甲盖大小的药粉。却被容欢嫌不过瘾,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容欢不仅头脑清醒了,就连屋里的温度也觉得骤降了几度。
就在这个冒着丝丝冷气的环境里,容欢拉着两个被迫加班的管家和账房商讨迁居事宜。
容欢拿出从前做实验的毅力,势要一口气确定好大体安排,一口气从从早上忙到了天擦黑的时候。
容欢酒足饭饱倒是体力充沛、精神抖擞,一天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可怜两个管事,饿得头晕眼花,面对容欢一起用饭的盛情邀请恐慌得连连拒绝,只眼巴巴地看着容欢大快朵颐。
容欢也不想落得一个苛待员工的坏名声,一面叫人送上垫肚子的糕点,一面加快速度确定好大致内容,只是二人拘谨,到底没敢多用。
终于是在晚膳时分弄清了最后一项,可两位管事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告退的时候也是头重脚轻。
容欢见状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强扣着两个人留下来用饭,在厅里安上两副桌椅,摆上与容欢一样的菜色。
两位管事惊大于喜,惶恐得连连拒绝,无奈被人牢牢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面对飘着香味的嘉肴美馔也败下阵来,不再客气。
容欢不是不知道自己工作起来的样子有多吓人,从前读博时也是这么让小师妹恐惧不已。不过这种威严在管理起来时方便不少,容欢也就不加克制。
今日两位管事业务娴熟,头脑清晰,省了容欢不少麻烦。容欢也不想吓唬他们失了人心,因此也松懈下来,笑着与两位拉起家常。
起初两人还不敢多言,不过和颜悦色的容欢和美味可口的饭菜也渐渐让他们卸下了防备,厅里的温度也慢慢回升,一片融融。
一片融洽的三人却突然被一声怒喝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贺嘉言照旧是一身白衣打扮,倒是符合他翩翩公子的人设,只是此刻此刻铁青的脸色和几乎喷火的眼神与他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一嗓子把厅里三人吓了一跳,尤其是两个管事,声音一出就连忙站了起来,惊恐失措,股战而栗。
容欢好不容易和下属拉近距离,面对贺嘉言的打扰甚至是质问十分不爽,也是面露不虞,没好气地答。
“吃饭啊,干什么?”
容欢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把贺嘉言气得更加厉害,薄唇微微颤动着。
容欢看他不会轻易罢休的架势,也是心中无奈,挥挥手让两个吓得不轻的两人退下。
贺嘉言扭头用要吃人的眼神盯着两个人灰溜溜地出去,盯得两个人差点摔跤,直到看不见二人身影才看回容欢。
此时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好似受伤的弃妇,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愤愤不平地开口控诉。
“你怎么能和他们一起吃饭?”
从穿越过来以后,不论是主持中馈还是交际应酬,容欢都能轻松应付,可每每面对贺嘉言,她都觉得头疼得很。
容欢揉揉太阳穴,不无烦躁地回。
“为何不能与他们一起用饭?”
这话好像触到了贺嘉言的逆鳞,他顿时炸毛一般,脸上满是震惊,连呼吸都紊乱起来,气到语无伦次。
“为何?为…”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舞着袖袍上下翻飞。
“身份不同,你为主他们为仆,一同用饭就是贵贱不分,上下颠倒。”
“再说男女有别,你们怎么能同处一室共用一席?你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合规矩!”
容欢一阵反感,胸口也起伏不定。他一个现代人,到真被封建社会同化得如此地步,思想竟然也这样腐朽不堪。
贺嘉言显然没发现容欢也动气了,还在忿忿地念叨。
“还有,还有……”
容欢抑制不住怒气,不受控制像教训师弟妹一样咄咄逼问。
“还有什么?”
贺嘉言这才注意到容欢阴沉的脸色,身后阴测测地好像伏着一只苏醒的狮子。
顿时没了脾气,但又觉得委屈不已,思度再三仍是弱弱地开口。
“还有,我都半年多没和你用过饭了。他们凭什么……”
容欢刚还熊熊燃起的气焰一下熄灭不少。她时常怀疑贺嘉言的实际年龄,明明是穿越过来的又活了二十多年,但却总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幼稚。
每次他来招惹自己,自己想要从道德至高点上狠狠地教育一下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时候。
他都会给容欢一记出其不意的降智攻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显得容欢再与他计较都像容欢欺负小孩一样。
今天也一样,容欢被这句话噎住,深吸一口气,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国粹以后转身离去。
这句轻得几乎像耳语一样的话,却如一缕轻烟钻进了贺嘉言的耳朵里,好像如雷贯耳般让他打了个激灵。
再细细品味容欢这半年来的举止行为,贺嘉言猛地瞪大眼睛,慌忙大步向前追赶容欢的身影。
就在连接正厅和正屋的狭窄拐角,贺嘉言终于抓住容欢逐渐消失在视野的最后一点衣角。
像是濒危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贺嘉言紧紧抓住容欢的衣袍不敢放松。
容欢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贺嘉言满是希冀又有着害怕希望破灭的紧张的眼睛,呼吸急促,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彩。
拐角逼仄,容欢回过身来后与贺嘉言的距离不过咫尺,小小空间的空气越发稀薄。
容欢深觉不适,扯着衣角就要往后退,可贺嘉言半寸不让,还上前一步一把拉过容欢拽着衣袍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人吃痛。
想拉衣角没拉到,还被扯住了手,容欢挣脱失败,面对贺嘉言近在眼前的脸不免有些恼怒。
“又干什么?”
贺嘉言长睫上下扫动,眼中的光芒也随着闪烁,手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声音也有些颤动。
“你是不是……”
容欢眼神兴味,直直盯着贺嘉言似是笼上一层薄雾的眸子,侵略性十足,进范着贺嘉言本就不坚定的内心,不紧不慢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感受到容欢这样强悍的气场,贺嘉言反而更能确定了某件事,握着容欢的手也紧了紧,喉头干涩地上下滚动,鼓着勇气继续说。
“你是不是从21世纪来的?”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贺嘉言全身的力气,说完他便抬头看容欢的力气也没有了,握着容欢腕骨的手也逐渐松了力气,直到无力地垂坠下去。
没了束缚的容欢抱臂后撤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久久得不到回答而垂头丧气,蹲坐在地上捂脸而泣的贺嘉言。
其实在确定贺嘉言的身份后,容欢从来没有故意隐瞒他的意思。自己的言行举止也都不加修饰,只是不知道贺嘉言是太过迟钝还是有意为之。
总之面对态度不明的贺嘉言,容欢并不想主动点破把主动权交给他。更何况,在好几次容欢忍不住想跳出现在的身份指责他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堪托付。
因此在贺嘉言主动表明态度之前,容欢是不会自乱阵脚的。
可如今的场面也是容欢没设想过的,他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为了迷惑自己还是另有隐情。
看了半天,容欢也没有分辨出来,面前的贺嘉言蜷缩着高大的身体,肩头不时地抽动。
想想之后或许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何况贺嘉言这副模样也实在难看。
容欢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身体前倾,将二人的距离再一次拉近,见贺嘉言仍是自顾自地埋着头,容欢伸出一只手强硬地托起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在现代是怎么生活的。”
声音虽轻,落在贺嘉言耳里却如炸雷一般,内心的汹涌超然于其他一切的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来,莫大的激动使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衣服上织物在光线照射下粼粼的闪光和贺嘉言眼里激奋的光芒晃得容欢睁不开眼。
容欢别开头,眨眨眼短暂回避这炽热到令人不适的感觉。
冲天的兴奋也渐渐落了地,贺嘉言从被冲击到失语的状态恢复过来。
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不仅让容欢觉得他还是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比较好,还有些后悔与他相认。
就像可怜的孩子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流离失所的流民找到可以安身的归宿。
贺嘉言的状态也是一样,又是高兴又是悲伤,还有些,委屈?
不过他流露出的情感倒是纯粹和真挚,因此容欢也容忍了他又是抓着自己的胳膊摇晃,又是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还把眼泪鼻涕蹭到自己的衣服上。
毕竟,他这时吐露的心声能解答了容欢许多疑惑,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所以你真的也是从现代穿过来的?”
“呜呜,你怎么不早说,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