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走越感寒意沁人,离追月潭还有五里路的时候宋风禾拿出了千年暖玉,傅元宝也祭出法袍,百丈仙蚕丝织就而成,在越发幽暗的林中更显流光溢彩。

何睿全部身家就是刚捡漏的那些,此时只能咬咬牙以灵气抵抗。

宋风禾见状,从储物戒拿出一件九天玄鸟羽翼织成上品法袍,“给,先披着。”

“谢谢。”这会也顾不上客气了,四周寒意刺骨,树梢尖儿凝着冰刺,怕是以冷著名的寒霜谷也不及此地。

身后的几批人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大哥,咱还跟吗?这地儿实在邪门。”

“四鼠,你胆子怎么真跟金钱鼠一样小了?就你这样还修什么道,回家种田去吧。”

“不跟着他们,你有办法出去?少废话,有那瞎揣摩的功夫不如省点力气御寒。”闻言,领头的大胡子下唇发抖,横眉立目呵斥道。

就在宋风禾三人踏入追月潭四周阵法时,四周景象一变,白雪冰锥的世界瞬间春光明媚,不远处雕龙刻凤的檐下风铃花争先恐后探来花枝,轻盈袅娜,仿若含春的美人面。清脆悦耳的风铃花语让人一步步放轻呼吸,诱人沉沦。

宋风禾看着眼前装满药材的柜子,耳边是同事在争论新药的成分和效果,手边的茶杯还泛着热气。是她待了十年之久的中医研究院,一切如常,好像从没发生过。

没有苦熬研读的那两年,没有与恶狼搏斗的生活,没有湖边顺手捞起的少年,也没有乐呵唠叨的小胖子……

她眉目不安地蹙着,仿佛忘记了什么事。

腰间的清心铃玎铃轻响,寒冽东风拂过,刹那间宋风禾睁开了双眼。

哪里有什么悠然自得的生活,风铃花也不再是美人春面,一朵朵正张着血盆大口,正等着修士沉沦深陷时一口吞掉他们的神魂,变成自己的养料。从始至终不过一场幻境,他们仍然身处冰窟。

一剑劈掉面前的摇曳的花枝,宋风禾扭头去看小伙伴的处境,尝试唤醒二人,无果。

何睿看到璀璨的星光不停坠下,奔星如雨,星辰仿佛奔涌的河,天地间被这片星辉环绕得极其梦幻。

来不及感慨,形势急转直下,漫天的星雨变为成簇的火光,人们还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依然你侬我侬,阖家欢乐。火光从天而降,水扑不灭,小小的何睿声嘶力竭地叫喊,哭天喊地,嗓音早已沙哑,哪怕灵力耗尽、献出全部身家也抵挡不了这场天灾,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亲族、朋友以及素未相识的凡人沾上火光,狰狞着化为灰烬。

画面一转,十岁的何睿屏住呼吸窝在墙角,听到他一向敬重的家主和三大世家长老合谋,以百万生灵为代价唤醒谙悟世理、通晓天意的水麒麟,炼神魂、夺其骨,骗取麒麟精血。何睿嘴唇发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群疯子,他们是想杀神的使者取而代之!

他迷茫、委屈、震怒,他们怎么敢!

然而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傅元宝这边情况也不太好。

他正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着。父亲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眼底氤氲的凉薄寒意,叫人脊椎发冷。继母阴沉的脸色也很难看,眸底稍纵即逝闪过一道凛然的杀意。

“你这个野种!当年一出生我就该掐死你!”

“老爷息怒,妹妹犯的错何必迁怒到孩子身上。元辰作为大哥也是好意,虽说为了救元宝重伤不醒,但这也不是元宝下手害的啊。”主母佯装的劝慰就像煽风点火,傅家主脸色更为铁青。

“辰儿一向乖巧听话,要不是他撺掇,怎么会擅闯禁地昏迷不醒。逆子,我杀了你!”

傅家主拿起虎鞭甩过来,傅元宝伤重未愈,压根躲不开,一道蓄了十成的力量来势汹汹,打得双臂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从小到大,父亲主母兄长都待他极好,从不催他修炼事项,要什么给什么,闯了祸也自有兄长在前面担着。没人对他说一句重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成了岑溪镇上的第一大纨绔。

直至今天,幻境直接揭开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他是父亲的私生子,母亲眼里只有父亲,从不管他。主母兄长宠着也是刻意将他养废,好让他无力争夺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就连这次闯禁地,分明是兄长觊觎宝物,拉着他好找个名头垫背罢了。

他心里清楚,只是渴望着哪怕能分到一丝真心也好。

然而父亲嫌弃,不惜派人暗中刺杀;主母忌惮,害怕他抢了儿子的地位;兄长可怖,企图利用禁制解决他性命……

满族数百亲眷,到头来竟依然孤身一人……

上次的追杀足以让他明了,这所谓的亲缘究竟有多淡薄,正因清楚才更心疼如刀绞,泪水无声滑落……

……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不能!我去找麒麟大人,我将事情告诉他,他一定有办法!对,去找大人!他有办法,他有办法的……”

幸亏了母亲留下的藏匿气息的法器,何睿得以从家主和几位长老眼下脱身,奋力往后山跑去。

后山是家族禁地,族长说过,不许打搅麒麟大人休息。何睿知道,后山,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他一定要进去!

一路奔走逃窜,身法尚不熟练,险些触动遍布的阵法。

“先祖!先祖您醒醒,求求您救救他们,千万别相信家主说的话,他们不是要祈愿,家族也没有灾难,他们是要弑神,他们要杀您!大人求您醒醒,救救那些人吧……”

到达族中禁地深处的何睿磕头大哭道。

中途触发了几个禁制,虽不至于惊动看守人,这时也挂了彩,身上没一块好肉,唯剩眼睛还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冀。

血液中精纯血脉之力唤醒了沉睡万年的麒麟。

“小辈,何故在此喧闹?”

“先祖!我叫何睿,是家中第九十代嫡系二房长子,先祖,求您救救他们……”何睿惊喜,一五一十地把偷听到的内容转述。先祖醒了,那些人有救了!希望再度燃起……

“愚蠢啊,无知人类,他们会凭此付出代价。你上前来……”

查验过记忆,确保何睿所言非虚后,麒麟赐予这个冒死前来的后辈一滴精血。这小子血脉倒是足够纯净,看得顺眼。

“算是给你的见面礼。此事我知道了,你收拾一番出去历练吧,腐败的家族不配再受到神的庇护,何家该到头了……”

催动力量将何睿送出族地后,何家麒麟先祖现身,俯视这个气运不再的家族,一道磅礴古老的力量降临,何家为恶之人,顷刻间神魂俱灭……

百年世家,就此破灭。

何家主察觉不对时,已经催动重金购来的万里瞬移符,带着妻女逃跑。

这也就有了后来,何家主追杀何睿一事。

“那些人并未被血祭,何家已毁,你展现的这一切,太虚假!“

这一声很轻,如同皎洁月光亲吻树梢新冒出的点点嫩绿,却令何睿灵台澄澈清明,一瞬间回转现实。

凌厉的刀光掠过风铃花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掉离面部仅有手臂远的人面血花。

“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就把这玩意一把火烧了。”

宋风禾瞧一眼何睿道。

“是幻境,没什么大碍。”何睿调整好呼吸后回应道。

“不,两个时辰内,陷入幻境的人醒不过来,就真的醒不来了。这儿的阵法有古怪,可以吞噬神魂,外人还无法唤醒深陷其中的人。”宋风禾看他一脸无所谓,便开口解释道。

何睿:“那你刚才说要放火烧?你能破解?”

宋风禾神情淡淡:“嗯,就是看它不爽……”

藏在暗处操控这一切的阴阳牵机藤:呜呜呜这女人好凶……

两人望向还在挣扎的傅元宝,都没有动手,这是需要他自己克服的事情。相处时日不长,也能感受到这傻小子的单纯,希望他能挺过来吧。

……

傅元宝拖着病体跪在庭院中。大雨如注,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直至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他才站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身影晃了晃才站稳。

真可笑,十七年的血脉亲情,竟不敌一面之缘的友人相助。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们所意,这份血脉亲情,不要也罢!”

气氛出奇的安静,窗棂上鸟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傅元宝一声轻嗤,凌乱的发丝随风飘舞,眉眼一片冰凉,神识一派清明,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同伴担忧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唇角微微勾起,“小爷挺过来了,厉害吧。”

“一个半时辰才醒来,你也该好好修炼了。”

“那花都快舔上你脸了。”

见他无恙,宋风禾跟何睿二人才彻底放心。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我一把火把这儿全烧了?”

刚醒来时宋风禾就察觉到有东西在暗处窥视,不出意外的话,这幻境跟它脱不了干系。。

躲在千年沉木上的阴阳牵机藤微微发抖:刚才那女人往这看了一眼,难不成她发现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信自己藏匿能力的牵机藤正试图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只要我不出去,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