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缳发了一场高热。采玉姑姑贴身守着,宫女画秋和春音两个小丫头则将湿了的脸帕反复冰湿。
这场高热来得突然,长春宫内的宫人却都仿佛得了命令一般紧闭其口。
谢皇后脱去了凤袍,穿着寝衣带着掌事宫女林绾来到侧殿时,一整夜亦未合眼。
林绾轻柔地替谢皇后捏着穴位,轻声道:“皇后娘娘,缳公主的身子一直很康健,打小什么风寒杂症都少见。此番怕是让林贤妃的事儿惊着了。”
谢宴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看着李缳小小的一个人躺在软榻上,面部烧红,一会儿喊母后一会儿又喊父皇的,心都快要疼死了。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这样腌臢之事后宫本就常见,多得是被拿了性命也无法沉冤得雪的宫人,以及低如尘泥的庶出子女。
总不能仰仗嫡公主的身份,见了谁就要救谁。
她谢宴的女儿总是有一半血脉是谢氏的,享受着谢家的尊荣,又怎能去拆世家的高墙?
想到这里,谢宴的神情又冷了几分。她复杂地叹了口气,望向宫中众人,“缳公主醒来以后不要告诉她本宫来过。”
“诺。”
谢皇后领着林绾转身离开的时候,软榻上的李缳无意识地又唤了句,母后。
谢宴顿了顿,敛去神情,径直离开。
直到回到长春宫主殿,方才卸了力气整个人坐在软榻上,双眸泛红,“那王贵嫔当真是该死,为了除去一个成不了气候的林氏,还牵连的本宫的缳儿高热不退,想想就该死。”
林绾递上一碗莲粉汤,无奈道,“娘娘,眼下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的了,那王贵嫔再跋扈,有许贵妃压着,妃位也就到头了,您日后堕看着些永宁公主也就是了。倒是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谢宴挑挑唇:“何事?”
林绾缓缓道,“方才娘娘不在,勤政殿那边传来了消息,陛下决意由三皇子李澈日后教导咱们缳公主的课业,说是缳公主在课业上属实有些弱。”
“李澈?”谢宴揉了揉眉心,“本宫记得是由陈太妃带大的那个孩子?他的生母也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景侧妃,可惜了福分太浅,没等到陛下登基就去了。不然此时好歹也是个四妃之一了。”
林绾应道:“是呢。奴婢还记得当年那位景侧妃之父也是咱谢氏的门生,景侧妃也一直都跟咱们娘娘亲近。三皇子小时候,娘娘也是抱过的。”
“若是娘娘此番能借此机会好好谋划一番,将三皇子收养在咱们长春宫,那咱们中宫也不至于还需要忌惮明仪宫那位…”
谢宴听到明仪宫三个字,也是神色骤冷,“明仪宫的许贵妃,膝下如今一子二女,大皇子李齐,三公主李姚,四公主李媋皆为她所生。儿女双全的福分倒是羡煞了众人,怨不得陛下一登基就赐了明仪宫,若非本宫乃太子嫡妻,怕是这长春宫就该是她许曦的!”
林绾又道,“所以娘娘才需要赶紧给咱们长春宫找一位皇子呀。谢大老爷那边怕也是这个意思。”
“本宫那哥哥倒是比本宫还急。”谢宴笑了笑,又有些落寞道,“当年若不是那件事,许是今日长春宫也会有一位本宫肚子里出来的嫡子,缳儿也会有一位亲弟弟。”
提及这件伤心事,林绾闭口不语,神色同样不好受。
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可还有一位好好地活在康宁宫呢!那也是后宫真正的掌权人!
“罢了,一切等缳儿好起来,李澈那孩子来了再说吧。”谢宴摆摆手,缓缓就寝。
…
勤政殿内,晋献帝李晟自从钟庆宫回来以后,便一直端坐在龙椅上,望着桌案上的奏折失神。
还是许宁禄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吃不消,上前沏了杯茶,方才回了回神,“许宁禄,大晋的后宫是不是还有很多这样庶出的子女无人问津?就像…永宁那样的。”
许宁禄弯低了腰,陪着笑,“陛下这话说的,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子民,生杀予夺皆是皇命。老奴跟着陛下这么多年,陛下一心勤于政事,又哪能面面俱到。”
李晟叹了口气,“朕记得当年先惠安太后在世时,曾经跟朕说过,做了明君,就做不了慈父,也做不了合格的夫君。”
“这些年朕总是记着这句话,但却也私心想着,总能将心思落在自己的发妻和嫡女身上,保护好她们也就是了。”这位大晋的献帝面容方才露出一丝疲倦,“可是朕今日瞧见永宁的眼睛,就好像当年二弟那样,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
许宁禄眉眼流转,思索了一下,斟酌道:“老奴觉得,先皇在位时二皇子的那桩冤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时魏氏正盛宠,您和太后娘娘也无法护下二皇子。就如同今日的永宁公主一般,好歹陛下您宅心仁厚,也算是给了永宁公主一份庇佑。不至于如同当年二皇子那般一生郁郁不得志。”
晋献帝瞥了一眼许宁禄,后者狭长的眼睛堆着满满的笑意。“你这老东西,倒是一贯会说话。”
正说着,一位小太监走了上来,附在许宁禄耳边说了几句便下去。
许宁禄皱皱眉,惋惜道:“陛下,长春宫那边递过来消息,缳公主今晚从钟庆宫回去以后便突发高热,烧了一夜,这会方才退了下去。想来是头一次经见这样的场面,吓到了。”
晋献帝李晟伸手敲了敲龙案,也是有些宠溺的无奈,“说起来朕对缳儿这位唯一的嫡女,总是抱有极大的期待。林氏之死,也算是给她上了一课。等她好些以后,便叫内伺监去告诉三皇子李澈,日后便多住在长春宫教导着些缳儿。”
许宁禄点点头,大晋的民风开放,嫡公主出身高贵,便是学些皇子才能学的国策政论,也是无人敢置喙的。
君不见大晋李氏,陈郡谢氏,两姓嫡出,何等之尊荣?
晋献帝摆摆手,勤政殿的灯火这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