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开,春和景明。
李缳翌日醒来时,正酸着眼,身着软黄色的罗衫躺在床榻上,整个人仍旧有些发昏,无力地招了招手:“画秋,什么时辰了?”
大宫女画秋听到李缳的声音时,赶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轻声嘱咐一旁的二等宫女:“春音,去吩咐小厨房上些清淡些的饭食来,公主醒了,我先过去。”
画秋朝着殿里正点燃熏香的采玉姑姑行了个礼,便掀起内帘,绕过凤凰飞云屏风,捧着温水进来,湿了湿热毛巾,“回公主的话,己时。昨日是王良娣派东宫的人把您送回来的。”
李缳点点头,由画秋洁面之后,整个人有些兴致恹恹,她依稀记得昨夜还有一个人出现,自己似乎有些轻薄于那人。
改日得找个机会和王轻轻问清楚才是。
小厨房呈上来清淡的饭食后,李缳瞥了一眼画秋和春音,“倒是妥帖。”
画秋笑笑,“采玉姑姑昨晚也一夜未眠,生怕公主出什么事情,瞧见公主被良娣的人送回来,又厉声吩咐了咱宫里的人不许往外说。服侍公主睡下后一个人又守了大半夜。”
李缳的目光旋即望向了正燃香的采玉姑姑,柔声道:“姑姑自然是疼本宫的。”
正说着,宫外忽然传来齐齐的跪地声:“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李缳顿了顿手,哑然:“这是来算帐了?”
大晋如今的太子李澈进来时,合宫的宫女跪了一地,他铁着脸,一言不发地来到殿内,“李缳!”
李缳垂了垂眼睫,放下手中香喷喷的翠玉汤包,“阿兄来了。”
李澈瞅见李缳这幅柔柔弱弱的样子,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的还和王轻轻一起胡闹?你们两醉酒倒是好,一个闹腾着要拆了孤的东宫,一个醉的不省人事,得六七个婢女抬着撵送回宫里。”
“轻轻她年纪小,爱闹腾。你堂堂嫡公主,受得教养极严,怎的就这么糊涂,章台窥婿之前若是被有心人参个不休女德,可如何是好!”
李缳揉揉眼,慵散道:“哪个不长眼的乱嚼舌根子,砍了便是。”
李澈被气笑,“如今轻轻刚醒,便被母后宫里派来的苏嬷嬷带去立了规矩,可都是托妹妹的福!”
李缳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澈,“阿兄莫不是觉得,妹妹章台窥婿之后远离了皇宫内院,阿兄便可以一手遮天,摆着东宫太子的架子来训斥本宫了?”
李澈一时哑然,他憋着气:“你就会用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气孤,没心肝的,孤还不是为你好,轻轻闹腾,好歹已为人妇,你可知昨夜若不是王氏那位送你到东宫…”
李澈下意识停住话,悄悄瞥了一眼李缳,叹了口气,“你是孤唯一的妹妹,虽然非同母所生,但都在谢皇后手底下养大,孤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李缳低着头,看不出神情。李澈长长地叹息一声:“缳儿,孤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家七年教养,怎么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李缳闻言,眯着笑,“什么模样?不知礼数,不敬尊卑?”
“李缳!”李澈的目光露出深深的无奈,他握着拳,“当年你离宫时,孤护不住你。但是你终究出自陈郡谢氏,身上又流淌着李氏的皇族血脉。这些都是你抹不掉的。”
李缳摆摆手,“阿兄,大晋当真是李氏的大晋吗。阿兄难道看不见世家大族的围墙有多高?”
李澈抿着唇:“你幼时便脾性桀骜难驯,在谢家教养七年,不知感恩,反而埋冤起了对你有恩的世家!罢了!就当孤今日从未来过!”
李缳坐在原地,望见李澈气极而离开的背影,唇角不由得掀起一丝苦笑:“世家的利剑都已经悬挂在头上,他却如此愚钝,阿兄啊阿兄,乱世如今苍夷,你怎的看不见呢?”
李缳的目光微微泛空,像是透过漫长的光景,回望旧时的自己。
…
敦肃三四一年,是宣帝李聖在位的第五年光景。这一年大晋中宫的谢皇后,诞下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嫡女,取名叫李缳。
李聖捧着这位软绵绵的嫡公主,当即昭告天下,公主的封号乃是一个“缳”字。
不是什么二公主三公主,而是唯一的缳公主。
李缳的到来使得谢皇后更加的宠冠六宫,更是被与太子一样由太傅教导,男子所学,缳公主同样可以。
在长春宫的三年,李缳过的顺风顺水。娇滴滴的嫡公主在众人的追捧下可谓是要九天的星星都得是最亮的那一颗才是。
如果李缳当年没有碰上那件事就好了。当时年仅五岁的李缳由采玉姑姑领着正在御花园里扑蝴蝶,追着追着便来到了一处假山后面,眼睁睁瞧见了骇人的一幕。
当时六宫中称得上名号的,除了谢皇后和许贵妃,便是王氏派进来的娇媚可人的贵嫔王祺。
李缳瞧见的,便是这位王贵嫔硬生生踩着一位低位嫔妃的手,踩到血肉模糊,又吩咐宫人要将其活生生打死的场景。
那低位嫔妃苦苦哀求,身边更是跪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童,哭着喊“阿娘。”
自幼被娇养长大养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缳先是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鼓了鼓勇气便走了出来,大声喝止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敢在御花园里如此行事!”
王贵嫔先是目光怨毒地瞥了一眼李缳,只见小女娃穿着打扮皆不是凡品,发间甚至还簪着凤凰金簪,顿时后退了几步,认出这是中宫皇后膝下的嫡女缳公主。
“见过缳公主。”王贵嫔行礼,身后的宫人跪了一地。
一直在哭喊的小女童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忙上前,拉着李缳的手:“姐姐救救我和我阿娘吧!我是李默,我阿娘是钟庆宫的林美人。我不小心撞到了贵嫔娘娘,她便要将我阿娘打残了。”
李缳呆了呆,她望向了倒在地上双手血肉模糊的林美人,又瞧了眼虽然有些忌惮却挺着腰的王贵嫔。
“你可认罪?”李缳年纪虽小,却端着上位者的气度,“六宫嫔妃,皆有皇后裁夺。你不过是贵嫔,如何能定后宫嫔妃生死!”
王贵嫔冷着脸,“缳公主,你不过是公主,却不是这李氏的皇子。我唤你声缳公主已是给了你脸面。我王祺,出自琅琊王氏!乃是金尊玉贵的嫡女!你如何敢斥责于我!便是谢皇后许贵妃,也不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