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为何要……”
“嘘,大宝,你是否忘了,我是什么?”
“……”
“只有在绝望至极时许下的愿望,才是内心最为真切的欲念,我需要他——心甘情愿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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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多起早,今天更甚,因为每个人都会特意路过赤将军的营帐,就为了看那个黑着脸杵在门口当门神的大高个。
士兵甲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同伴的腰间;“上次知道赤将军有个可爱的妹妹,这次的该不会是他大哥吧?”
“可不太像啊,你也知道赤将军他……”士兵乙抬起手,比了个到自己下巴的高度,“他就这点……昂!”
“的确,长得也不大像。”
万劫闭着眼,眉头紧锁:这群暗灵军者,这么闲的?大清早就多嘴多舌!
点了点手心中还在啄食面点的小雀鸟,询问的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不悦:“我怎么没听说他还有个妹妹?”
炎日抖了抖羽毛,似乎不太习惯旁人的触碰,它叼起一小块碎屑,飞到万劫的左肩头上,递到了苍月的面前。
——哪来的妹妹!还不是寂离那个家伙整得主意,非让易火穿着女装去行那个什么……美人计!对!美人计!
沉默,沉默是呱唧呱唧吃面点的苍月。
不知道是被女装震惊了还是被美人计震惊了,万劫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跳出地平线,将温暖如春的橙金色撒落整个世界时,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父亲让易火穿女装?易火真穿了?还去行美人计?对谁行的!
震惊,震惊是心情复杂的万劫。
他站直了身体,面容严肃,似乎是想要回营帐与那冷面将军好好谈一谈美人计之事,但手指在触碰到帐门的那刻又根根缩回,仿佛失去了刚刚突如其来的愤怒感觉。
从未有过畏惧的杀魂迟疑了,又记起来昨夜那亲密的吻结束后,他面对的并不是满眼的爱或者怀念,而是破碎到无法拼凑起来的空洞。
万劫不明白只是一个短暂的吻,为何易火会流露出这般神情,却又不曾抗拒——对方像是从万丈悬崖边上,一脚踩空,坠落深渊,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
那一刻,万劫甚至觉得自己想要撕开胸膛,握紧灵魂深处的颤抖,将丢失的记忆不顾代价地找回来。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是……”
我可以是逐影,也可以是万劫,你喜欢谁,我就变成谁。
所以不要拒绝与逃脱,不要悲伤与绝望,更不要抛弃掉那些爱意。
“可我是无感,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就一句话,让杀魂丢盔卸甲,狼狈出逃。
太阳说他平等对待众生,但他不爱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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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万劫并没有扰乱寂离的计划:二公主风雪月自知在苍穹与暗灵的联手下,天音难逃毁灭的结局,况且对方的身后现在又站着千仞门这种神明护佑的宗门,她们更是没有一点胜算。
再加上只关心天赋与利益,从不在乎亲缘血脉关系的母亲,以及一脉相承了冷酷无情的大姐,若真不做些打算,怕是不等到暗灵攻上来,她和小妹就会被扼杀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之中了。
虽然在一年多前的五国联赛中,风雪月受了重伤,损了根本,但毕竟是曾让真执女帝都动摇了继承人选择的天之骄子,手中还是有些算盘可拨弄的。
否则,怎么保得住已经失去资格的自己,和不谙世事的小妹呢?
借着二公主的暗中支持,破开淏水这关后,暗灵大军一鼓作气,又往北方推进了近百里地才停下,面对下一块难啃的骨头——浔州。
淏水是天音帝国的第一道天险,而浔州则是第二道,整座城池建立在高地上,离下方的平原足足有百米的落差,难以攻克。
看着又在主帐中抱头苦叹的灰堆,寂离无奈地耸了耸肩:“别看我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人家二公主能帮我们到这里已经很难得,再帮下去怕是要被真执女帝发现了。”
“啊!为什么我这么命苦!碰上的都是难打的地方!江阳那小子多快活,直接去最弱的锦云找美女,乜邪一马平川的冲那个自己内部都快打起来的神炎去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这仗没法打了!”
麻沙由求听不下去了,一人给了灰堆一拳:“你可是领帅,有点志气行不!别一碰到困难了喊不干了。”
灰堆揉了揉头上的两个大包,语气无辜:“你们谁想当领帅,我马上让位。”
“滚!”
“你小子皮松了是么?”
大包上再叠了小包,宛如顶着俩小葫芦。
待出了营帐,易火才开口:“你有办法。”
寂离往前走的动作一怔,唇角扯开一抹苦笑,他抬起胳膊,用手中的纸扇敲了敲少年的头顶:“你呀,懂得越来越多了,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啊!”
“为什么不告诉灰堆?”
寂离微微蹙起眉头,弯起的嘴角垂了下去,原本妖冶的面容也因此而阴影重重,他明明语气还带着轻快,可眼底却找不到一点真切的笑意。
“小火啊,你是觉得和灰堆更亲近些,还是和我更亲近些呢?”
“唔?”
虽然拿回了丢失的一块魂魄,情感得到了部分填补,但终究还是缺了最重要的主心,易火依旧不太能理解这句话中的试探与危险,他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思考,才给出了答案:“和你,你是好人。”
寂离会在万毒手底下救他,也会在万劫手底下救他,所以寂离是好人。
“哦?”千万年来,寂离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好人’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他原本垂下的眼角再次扬起,笑得宛如狡计得逞的腹黑狐狸,他望着少年背后无声靠近的高大杀魂,再次起了点想搞事的坏心思,“那我和万劫,你更亲近谁呢?”
万劫也停下了脚步,他在紧张与期待中等待审判命运的答案,可等来的却只有长久到让人窒息的沉默。
当他无法忍耐,就要上前揽住少年质问时,对方终于交出了答案:“万劫。”
灵魂深处的感情好像固封千年的河坝突然决堤,汹涌而来的水流将万劫从头到脚都淹没,他觉得自己现在心跳如擂鼓,一声塞一声。
怔怔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易火,少年脊背挺拔,身段纤细却不显得柔弱,就像是风吹不倒的向日葵,永远带着明媚与热烈。
对的,他的赤神,应当是明媚热烈的太阳,是永不凋谢的向日葵!
被突然从身后抱住的时候,易火有一点惊讶,但耳边呢喃的声音是熟悉的语调:“赤……我的太阳……”
春末的阳光过于温热,像烈火一样灿烂又滚烫。
易火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碎成无数块的阳光。
是万劫。
但不是现在的万劫。
“四月二十七,赤与魅之子劫在主帐门口互拥……回去后和怀来好好讨论讨论!”灰堆还没记完,他手中的小册子就烧了起来,“哇呀!我的小本儿!”
丢在地上一顿乱踩,可炎日喷出的哪是寻常火焰,灰堆扑不灭,眼睁睁看着小册子被烧得只剩下些许残页。
拾起碎片,灰堆欲哭无泪:“呜呜呜,赤,你怎么可以把小本儿烧死呢?”
万劫响指一打,灰堆手中的那些残页也自燃起来,片刻之内就成了灰烬。
看着手中的纸灰,还有那个他明显惹不起,也被麻沙警告过不要惹的凶狠男人,灰堆很识趣地闭上了嘴,他知道但凡再多说一句话,下一个被烧成灰烬的就是他了。
“哎呀,毁尸灭迹啊,小宝,你做的过分了一点点哦!”
寂离看着还跪在地上捧灰流泪,却又不敢吱声的灰堆,唇角有压不下去的笑意,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幸灾乐祸。
由求一脸悲痛地拍着灰堆的肩膀:“它已经去了,节哀顺变!”
麻沙也板起脸,他本就是擅取人命的冷血杀手,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真有那么点引魂师的样子:“哀乐哀切,哀痛哀婉,哀鸣哀泣;悲伤悲痛,悲惨悲壮,悲怆悲歌;仇怨随风逝,余生请安好。”
“你们这群损友!小心遭雷劈!”灰堆心如刀割,要知道这小册子上记录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啊,现在全没了,回头还得去怀来那里再要一本写不完的怀泽册,肯定又要被骂得惨兮兮啦,“灾难啊!流年不利啊!”
打不过危险值拉满的万劫,更玩不过蜂巢一样多心眼的寂离,麻沙觉得这对父子要是站在了暗灵的对立面,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由求是十三辙里出了名的和事佬,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天赋是和音,能够安抚队友的情绪,打压敌人战意,在战场上就是一个移动的大型精神增益阵。
这会儿自然也由他来缓解气氛,他一手拉起灰堆,和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拍掉了他手上的纸灰和身上的烟火气,又耐着性子安慰他:“别嚎了,回头我去和怀来给你再求一本怀泽册。”
“嗷!由求!好兄弟!”
“爬!别蹭!一身灰!”
嫌弃地推开灰堆,由求拍了拍并未染脏的衣裳,又丢给万劫一个令牌。
“之前一直忘了,虽说你以家属之名待在这里,但马上要到决战之时,阁老们将有几位会前来,为了以防万一,给你在军中安插了闲职,方便上个花名册。”
代表身份的令牌在万劫与易火面前停下,然后瞬间消失,快到观察力最好的麻沙都未曾看清过程。
“魅,你这儿子厉害啊!可能问一句灵契几何?”
寂离以扇掩嘴,加上面具,可真谓是将整张脸都挡得严严实实,但那双永远透露着算计光芒的琉璃眼可挡不住。
万劫并非凡人,他的天赋与灵契度也不能用这大陆的数值来计算,所以寂离随便扯了个数字:“马马虎虎九十五。”
九十五……九十五……
“根据灵神大陆上天命阁的记载,从古至今灵契度最高的也不过才九十,你这儿子九十五……没经过天命阁的登记么?”
“说笑了,暗灵十三辙在天命阁怕是也没有记录吧?”寂离摇了摇头,天命阁可是他手底下的,代代天命者由他选择上任,自然也知道暗灵的这十三位影子没有在任何一处天命阁登记过,“九十可是鬼目洛繁星与血煞易晨?这两位当年可谓是天纵之资呢!”
听到“血煞易晨”四字,易火抬起眼眸:老头子……
得了由求的许诺后,灰堆就恢复了精神,他开始了叨叨叨:“这俩人虽说天赋极高,但运气真不咋地,洛繁星在神炎大战后自杀,易晨也是在那场大战后被逐出了神炎帝国学院,除却那个雨夜,到现在连个声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挂了。”
“碰!”
易火径直踏碎了灰堆面前的地面,然后一言不发地挣脱开万劫的怀抱,独自回了营帐,仅留下一圈人懵逼。
“赤他今天吃错药了吗?”
由求一巴掌捂住灰堆的嘴巴,深怕这无口无心的家伙又说出些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我的好兄弟哎!你说谁不好?偏偏说易晨!说他运气差就算了,还说他挂了!他儿子没一脚踹死你,就已经是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了!
“没事,赤今天只是吃炸药了,你别拿火点就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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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如果在五国联赛上万劫没出现,一直都是逐影呢[其实就是废掉的稿子,算一点点小剧透了!]
“太天真了啊,”万毒站起身,俯视着因为灵魂被毒侵蚀而痛苦的无法动弹的逐影,“你以为你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么?你就是个垃圾!一个被塞进这具身体的废物分生魂!”
逐影趴在地上,痛苦不堪。
他与万劫共用身体,魔的躯壳固然强大,可以抵挡住神明的毒,但他的灵魂却不比万劫坚韧,毒神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次他选择了腐蚀灵魂。
但他是分生魂,可以不断的自我再生,灵魂一边被毒吞噬,又一边迅速重生着,在无休止的疼痛中,吞噬与新生互相拉锯。
这次怕是真要栽这家伙手里了……
木森幻灵中沉睡的沐晨风忽地睁开眼,唤了一声:“哥哥!”
看着不顾萧末阻拦,飞奔过来拦在他面前的易火,万毒语气轻蔑:“哟,这就是你养的小情人?和赤神倒是挺像的。”
“我才不是赤神,我有名字的,叫易火!”
“呵,不怕死的胆量更像了,”抬起右手,毒雾在掌心凝聚,“那你就和赤神一样,去死吧!”
看着劈下来的毒刀,易火背过身,将逐影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挡着一击。
反正他不知道痛的。
而逐影只能看着毒刀越来越近,易火挡在他面前,他却无力推开。
为什么他只是个被塞进来的分生魂,为什么他没有万劫那般可以毁灭山海的力量,为什么他连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毒刀没有砍在易火背上,而是被一只手接住了,血顺着掌心,流下白洁的手臂,最后在肘弯处滴落,溅开点点殷红。
“哥哥,你要再一次杀了我么?”
看了看自己的血,沐晨风仰头问道。
“万……万灵?”
外貌可能会相似,但灵魂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作为双子之一,万毒比所有人都熟悉万灵的灵魂是怎样的。
他面前的,是真真切切的万灵!
毒刀随即消失,失去压迫的伤口血流不止,虽然万毒知道自己的毒对万灵没有作用,但那伤口还是刺痛了他的眼。
让他想起了千年之前,他亲手杀死万灵的场景。
——哥……哥哥……
——阿灵!阿灵!!不!!!
神界多卑劣,设计了那么一场计谋,不惜代价地要毁灭掉双子中代表灵魂与死亡的毒神。
但结局并不如他们所期望的那般。
太阳被绝望捏碎了心脏,希望破灭在死亡怀中。
“哥哥,还要再杀我一次么?和以前一样。”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