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沙将军,劳烦您去请一趟由求和灰堆将军。”
寂离帮易火整理着因为刚刚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甚至哼着小曲开始编辫子。
麻沙:“……”
他有些相信之前寂离说的很想要个女儿了。
不过多时,二人探头进来,查看了一下情况后才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那个,找我们有啥事?”
“商讨如何渡河。”
“嗯?”灰堆眼前一亮,他恨不得立刻扑到寂离身上问他有什么计策,但碍于刚刚的手滑和火烧屁股事件,灰堆还是很好地按耐住了这种冲动,“有什么好的计策了吗?”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就用美人计。”
由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美人?这边疆军营,上哪儿去找美人?”
寂离编完一束小辫,又将其固定在易火耳后:“看,这不就是小美人吗?”
易火没有听懂寂离语言中的暗示,他不理解地歪过头,太过乖巧可爱的模样让麻沙这种冷血杀手都心头一震。
“所以是对谁用美人计,不会是对面那个镇守河岸的风迟老头吧?”
瞥了灰堆一眼,待对方主动求饶闭嘴后,寂离才慢悠悠地手指一挑,那半截银白色的面具便从脸上滑落,一张倾倒众生的面容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灰堆也猜过寂离的相貌定然是十分俊美,但未曾想过是如此的妖孽惑众,一时间不知言语,缓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魅,我觉得你去当美人计的美人,成功率更大。”
寂离:“……”
好主意,但是我不听!
_
_
风迟今年六十九了,再过几日,他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坐在并不宽敞的营帐中,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看来,这大寿只能在这军营之中度过了。
他天资并不卓越,只是年少时得了天赐,被人施舍了段奇缘,这才一飞冲天,在天音帝国的护国之列里有着一席之地。
这人啊,年纪越大,越是喜欢单独坐在一处,安安静静的将过去几十年时光从头到尾都回忆一遍,从模糊遥远的孩提时候,到垂老矣矣的暮年之日。
风迟已经不记得自己母亲的面容了,回忆里留下的只有他因那段奇缘,灵契变得很高,被帝国中的一位护国选中,接去宫中统一学习时,她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目光。
那个一向温柔,连说话都细声细语的女人,拉着他的手亲了又亲,最后摸了摸他的头,才目送他离去。
还有那位细心教导他的护国,在他入宫不过一月多后,便因为苍穹与天音的战争而奔赴了战场,最后送回来一捧染血的黄土与破碎的衣角。
死无全尸,只留下这么一点点痕迹,甚至无亲无友,若不是收了风迟这么个徒弟,甚至连个捧灵的人都没有。
再往后,好多岁月,风迟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他学会了处事不惊,学会了中立而为,学会了用不着调的疯癫伪装自己。
“唉!”
再次沉重叹气,风迟似乎是在为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在权利之间虚与委蛇而无可奈何,所以才答应了小公主的导师风音,在远离纷争的神炎帝国过了一段清闲时光,只可惜又因得战争的缘故,回到了这片土地。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为母亲与恩师扫墓,这么多年未曾回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寻的到了,算起来,自己还真是不孝不义之人啊!
“小家伙又在叹气呀?”
安安静静的营帐内突然传来了外人的声音。
风迟知道,在这军营之中,若是有人想不经过通报,瞒过自己悄悄潜入帐中,那说明这人实力远远高于他。
不过,小家伙这个称呼,古怪中倒是透露着些熟悉。
缓缓转动因为久坐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身子骨,风迟心中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可所有的情绪在见到来者的那一刻全部崩溃成空白。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暗红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间,黑色的眸子宛如无星无月的夜空,虽然他面容姣好,时常带着微笑,但身上的血色灵力只会给人一种如临死亡的窒息感觉。
“小家伙不认得我了?”
理智告诉风迟这会儿应该转身离开,但身体却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哪怕他已经是八阶之人,在这大陆上能称得上是一位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的强者,但仍然会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把自己当成幼时那个软弱可欺的孩子。
“是……是……你……”
“记起来了?”见风迟仍在颤抖,青年无奈地寻了张凳子坐下,顺手将身后藏着的人拽到身侧,好让风迟看见,“别紧张,你看,我带着小孩呢,不会乱动手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被拽出来的少女属实太过乖巧可爱,风迟感觉自己那颗快要跳到炸裂的心脏稍微平静了些,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娇小,一双红色的眸子中透露着未被浸染过世俗的纯真。
她穿着浅红色的长裙,整个人就如刚刚盛开的凤凰花般灿烂明媚,安安静静的站在男子身边,乖巧得仿佛一个听话的木儡。
“小怜儿口不能言,就不和你打招呼了,望见谅。”
风迟颤颤巍巍的拱了拱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若真让这人带来的孩子喊自己一声爷爷什么的,怕是要折了他十几年的寿。
少女倒也乖巧,虽然不能开口,却也是恭敬的鞠了一躬,直接给风迟这把老骨头吓得瘫软在了地上,见对方还想来搀扶自己,风迟连忙摆手,表示自己还没有老到爬不起来的地步,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灵师。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起来的……”
看着风迟这把年纪还被自己吓成这般模样,青年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家伙,当年我放在你这里的那块碎魂呢?”
风迟刚坐稳屁股,一听这话又被吓的跌落在地,这次甚至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抖着手扒拉在凳面上。
“风迟,”青年没有再叫那让人尴尬的小绰号,他睁开眼睛,黑色的眸子锁定瑟瑟发抖的风迟,血色的灵力挤压着营帐内不大的空间,“碎魂呢?”
“用……我用掉了……”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
“扑通!”
顾不上什么面子,风迟撑着一把老骨头,扑倒在青年脚下,狠命磕头,他未用灵力护着,只几下额头就红肿流血,但他不敢去擦,更不敢减轻力道。
“我用来救人性命了,并非用于他途!望您息怒!”
“救谁的命?”
“……”
就算再怎的恐惧,风迟还是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他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苍白的头发散乱不堪,额头一片红肿,破口处还流着殷红的血迹。
“风铃儿?”
当青年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风迟不敢言语,生怕惹怒了对方。
“因为风音?”
风迟几乎连呼吸都不敢了,他知道青年的实力非凡,从六十几年过去但对方的面容从未改变就可以看出,他已经超出九阶范围,到达了神的领域,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点都没瞒住,藏在匣子里的秘密被抖露在阳光之下,毫无保留。
“哎,年少时的心动,若是沉默不语,那便一生都要为之疼痛,喜欢就去追,你俩都老得头发都白了还不告知心意,将别人不受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养育,甚至给她碎魂提升天赋,风迟,我当初许你机缘,不是让你这般去当懦夫的。”
“……”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熬不过风音的眼泪,答应将自己那天赋奇佳的徒弟风清绝与这不受宠的小公主对上,可惜人家根本不领情,反而爱上了自己身后那个闷葫芦暗卫,让你俩的计划落空,接着你便将风流云带来了这边塞苦疆,反而让凤清绝留在了安全的国都,风迟,你良心何在?”
“我……罪该万死!”
他的确抱着不好的意图,表面上是磨炼风流云,提高他的声望与经验,其实打定了让这沉默不语的暗卫死在战场上的主意。
风流云不知道么?非也,他知道,他很清楚的知道风铃儿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公主,但能得到她的喜爱,对风流云来说便是天大的恩赐,他还未因为身份之差拒绝,将这份爱意独自珍藏起来,便被认定挡了旁人道路,要寻个机会让他埋骨沙场。
所以当他被风迟叫进营帐,看到那个带着浑身血色灵力的青年时,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怕是要到达尽头了。
可惜出发前说好了给小公主带她喜欢的蜜供回去的,看来是无法兑现诺言了。
垂下眼眸,游离生死边缘的暗卫极其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哪怕他面对着压迫感极强的青年,也未曾流露出一丝胆怯。
“风迟师伯。”
算起辈分,风迟的确是风流云的师伯,只可惜风流云的师父也是名暗卫,早早地折在了任务里,不然他也不会被丢到风铃儿的身边做弃子。
“流云,你今年多大了?”
“回师伯,两个月前刚满十八。”
“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你师父去的早,我也不希望你折损在暗卫这一行里,所以就代你师父做主,给你指了一门亲事。”风迟努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按照青年刚刚所说的要求继续开口,“你不善言辞,我这……友人的女儿,是个安静温柔的孩子,你与她相与应该会比外人来的融洽,我会对外宣称你死了,你跟着我这友人女儿,寻个安静的乡村生活吧。”
想过被安排无法完成的任务,想过会被当做战场的牺牲品,但是风流云独独没有想过结亲这回事。
风迟看不惯自己,风流云是知道的,因为风铃儿的偏爱,导致他的弟子凤清绝始终无法成为小公主的良配,所以怨恨而生,将自己带来了战场。
风流云已经准备好今日死在这里,却不料风迟或许是真的看在他那早年去世的师父面子上,给他换了一条路走——同样会远离小公主,区别只是生与死。
旁人或许会选择贪生,但风流云是暗卫,他从不畏惧死亡。
“谢师伯好意,但流云现下并无成家的打算。”
“怎的?我家小怜儿虽天生哑疾,但长得可爱,人也乖巧,哪点配不上你?”青年突然开口,将原本还打算训斥一番的风迟吓得闭嘴,安静听他发言,“还是说,你心怀美人,看不上我家小怜儿?”
“……”
心怀的那位,的确是美人,又娇又俏,明明不受宠,却要过得比谁都快意,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就连喜爱之词,也说的比旁人要直白一些。
‘流云,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偷偷红了耳垂,风流云垂眸不语,只是无声拒绝。
“风迟,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听到这般调侃,风迟感觉自己背后的汗都快流成河了,他再也掩盖不住声音中的颤抖,身体也开始不停的抖动:“是……是啊……”
风迟的异样太明显了,风流云这等敏锐的暗卫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能让风迟恐惧的,怕是九阶之人。
九阶,就算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出那高高的五指山。
我的小公主啊……
风流云慢慢抬起眼眸,目光坚定。
就算是九阶,他也要搏一把!
“不出一月,你的小公主便会被送往暗灵,与暗灵的七曜帝王和亲。”看着面前被自己压制在血色灵力下的暗卫再次挣扎起来,青年简直受够了这些不听人说完话的屁小孩,稍微用力,就听得一声闷哼,“老实点,让我把话说完!”
风流云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的衣裳到处是灰尘与破口,他被灵力压制的无法动弹,只能听青年说完。
“到时候我会安排,让人劫亲,送她离开。”
“我不信……”
“爱信不信!”
烦死了!就是这种烦得要死的小孩最讨厌了!
“我不能用她赌!”沉默寡言的暗卫极少有这般情绪波动,他难得红了眼眶,流下不轻弹的男儿泪,“若是良人也就作罢,可那七曜帝王已过三十,心系早年去世的蓝妃,铃儿才十七,一个战败之国送过去和亲,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并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
青年突然卸了力道,让风流云从灵力的压制下逃了出来,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放开,风流云摔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对方,那墨色的眼眸中有沉重的哀伤。
“若她遇得良人,你就算是身死也愿意?”
“我愿。”
英雄难过美人关……
青年再三承诺,甚至直接带着他瞬移,绕开了诸多护国与真执女帝,去面见了独自垂泪的风铃儿。
娇惯的小公主并不在意会失去荣华富贵,她早年因为灵契太低而不受宠,处处受到大姐欺辱,后来风音和二姐将她送到了神炎,远离祸端之地。
在外的日子并不多好,她幼时也会洗手作羹汤的,后来风迟不知寻了什么办法,改了她的天赋,才受到点阿母的青睐。
“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的!”
风铃儿哪里等得及那一月的日子,她恨不得现在就跟风流云离开,她早就不是当年在神炎的那个蛮横公主了,一年多的宫中生活磨去了她所有的傲气——若她不肯低头,大姐有的是办法整死风流云。
“可比起私奔之名,我更希望小公主干干净净的从这个地方出去。”
直接跨越半个国度的瞬移,就算是天赋为空间的九阶,也不可能有这般能耐,如此解释的,只有神明。
“您会护住她,让她安稳的从这块污泥之地出去的,对么?”
暗卫没了之前的倔强,他顺从地低下头,将脆弱的脖颈示意给神明,甘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风铃儿似乎才意识到,这和亲劫亲的办法,是用自己心上人的性命换来的,她泪眼汪汪,拽紧了风流云的衣裳,不肯松手。
青年笑的狡黠,宛如一只狐狸:“小公主,要不然你许愿吧?让你的心上人活下来。”
_
_
“呼,不听话的小孩真难伺候!”
青年便是寂离,他退出那副魅惑众生的空壳,用上了自己原本模样,去面见了自己曾经随手救下的风迟,要拿回之前交于他保管的碎魂。
可因为碎魂被融,寂离不得不带着注定要死在沙场的风流云,去哄骗那小公主许愿,拿到碎魂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五国血脉。
“唔,现在有苍穹和天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凑齐五个呢?”
钻回那具躯壳,寂离一边活动手脚适应,一边独自念叨,直到炎日从远处飞来,他才记起来身边还有个易火。
出乎寂离意料的是,他本以为易火会问些什么,谁知对方却安安静静始终不曾言语,这让他有些意外的低下头看向了易火,却不料对方忽地抬起眼眸,猛的对上了视线。
少年清澈且充满信任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他这副虚假的躯壳,看清那美丽皮囊下隐藏的血色灵魂。
寂离被这般单纯的目光紧锁着,有些尴尬。
“小火,可以说话了……”
“小离。”易火摸了摸炎日的羽毛,以示安慰,小雀鸟自从契约以来,还没有这般久的与易火分开过,此时正焦躁不安地叽叽喳喳,“按你的计划后,他们会成亲吧?”
“嗯……应该吧?”
“那就好!我之前听江阳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寂离挑眉,对于江阳的这种说法并不在意,他只是好奇易火的态度,按道理,风铃儿之前在帝国选拔赛上利用灵器上附带的碎魂,想要让整个帝院的队员自相残杀,易火应当是将其划分到敌对里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少年天生无感,最不记仇,怕是只当做一场比赛,回头便忘了自己在那场上所受的重伤。
也好,心思纯净,更适合万劫。
寂离乐的自在,正打算回去再去看看软包子,哄着那想见易晨的哭哭帝王答应自己假意和亲的要求时,易火拽住了他的衣袖。
十五六岁的少年用着纯真无邪的语气问道:“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什么意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