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蛇一般的眼睛已经盯住了胡青。
如果胡青能察觉到,他会发现,盯着他的这个人,他认识。这是一个他认为已经死了很久的人——江永昌。
大概,有六七年吧?还是在牢里,这个身手高明的家伙大概是受不了牢里大家的那些嘲讽,忽然就一拳打翻了同一个号子里的育幼。当时,胡青是牢里的头,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打,纠集了一大批人狠狠收拾了江永昌。而在一片混战中,一个下手比较狠的家伙,一脚踹在了江永昌两腿之间……
江永昌的功夫很不错,但功夫也没练到这个部位上。这一脚,让他子孙根从此失去了作用。他隐忍了一阵之后,曾经有一次暴起想要干掉胡青,似乎他是把全部的怨恨都放在了胡青一个人身上,但胡青的身手也没差到哪里去,虽然受了点伤,却等到了大批手下来帮忙。这一次,江永昌只留了一口气,被狱卒拖走了。
江永昌没有死,而是被谭琪手下的人收容了起来。他差不多是谭琪有意识地培养的第一个党羽。从一个江湖亡命徒变成了东府的供奉,哪怕只是潜藏着的供奉,那生活是云泥之别。江永昌再也不用担心吃穿用度,他能有好的兵器、好的衣食住行,甚至有侯府的最顶尖的供奉按照他的性子和功夫底子,结合他实际上已经是个太监的事实,给他找来了江湖上并不稀有,但练习者寥寥的《阴虎经》。经过了几年,江永昌的外貌并没有太多变化,可是,他的功夫却已经远远在胡青之上,已经成为了谭琪最为倚重的高手,哪怕比起东府里一直跟随着谭桂荣的那几个顶尖供奉,相差也有限。
更让谭琪满意的是,江永昌知道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异常珍惜。谭琪的吩咐,他总是执行到最彻底。现在,其实谭琪已经不方便随时和他们这些江湖上收容来的各路好手们多打交道了,谭琪手里的江湖力量,反而都是江永昌在管着。或许,这也算是一种信任,一种荣耀吧。谭琪知道江永昌和胡青的过节,但是,她一直要求江永昌不能报仇。甚至于到今天,这仍然是一个禁令。谭琪并不是将这个禁令当作对江永昌的钳制,实际上,她压根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给江永昌这么个报仇的机会。她想的是:人,总要有点折磨着自己的东西,才会真正强大起来。
谭琪相信这一点,正如她自己的实践。而那些她真正信任,想要重用的人,也往往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原先有的,那就会一直有,原先没有的,天晓得谭琪会将怎样恰如其分的一种折磨发掘出来。没有人敢违抗,没有人敢忤逆……大家,只能生生地忍着,承受着,让一天天不断重复着的折磨磨砺得自己更加强大。
可是,到了今天,江永昌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江永昌大致知道一些谭琪的计划。比如,她将掀起一场除了军队无法平息的骚乱……而自己,则是乘乱行事的那一部分人。蒋永昌,以及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的目标,则是一切可能影响到谭琪的计划的人。他们知道金珏的计划,但金珏却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到底为什么这么布置,其实,江永昌能猜到一些:谭琪觉得,要是让金珏知道了自己的布置,那他自己肯定会留下几分力气。至少,金珏手里的那些个好手,他是肯定不舍得派出去的。
这么想也没错。就算是现在,金珏都没把那些他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高手们布置好。谭琪的计划是一环扣一环,要将尽可能多的人流集中在十字街这边,也需要足够多的高手们短时间里造成大量的杀伤,然后再进行撤离。可是,金珏显然怕自己去太深,将那些并不太拿他当回事的高手们派来了。最能打的那个,也不过是三流以上,勉强够得上二流的样子。十字街这里毕竟是有胡青和众城会的总部在,胡青一直都是很重视帮派的战力的。虽然以胡青的量级,能招揽的高手级数并不会太高,可到时候混战中配合着其他人一起解决捣乱的乱杀人的家伙料想是应该没问题的。按照谭琪的想法,到时候,那就是江永昌他们几个动手的时机了。而他们,除了要保证谭琪所说的那些任务完成,也可以顺手把金珏的那些个不成器的手下也干掉一批。
自己呢?江永昌清晰地记得谭琪对自己的吩咐。谭琪微笑着,似乎是很认真地提醒他:“嗯,到时候你也要抓紧时间离开哦。不然,等西苑军过去清理现场的时候,可不会在意面前到底是谁。反正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律踏过去就是了。之后,我还希望你能帮着多管点杂七杂八的事情呢,可千万别死了。”
江永昌无法确认谭琪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指的能够帮着多管些什么,大概是指十字街经过这一次的清洗之后,燕虞城的坊间势力会有大量的空间。众城会必然没落,胡青再也不会是燕虞城一手遮天的老大了。
而谭琪这么说,到底是提醒他可以干掉胡青?还是仅仅提醒他,有这么个胡青,他得小心在意,别把事情给搞砸?江永昌习惯了多想想谭琪的意思,因为他太清楚了,谭琪绝对不会只说说表面上的意思。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里藏着老虎、狮子、豹子、毒蛇、狐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说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在这一轮的争斗中胜出的到底是哪一只……据说以前那里也住过绵羊、兔子、猫。可现在,那里已经只剩下那些可怕的猛兽了。如果会错了意,最好期待着能够被她好好训一顿出出气。其实那也说不上多保险,可是,至少说明她不会在近期就想办法干掉你。
无论如何,这一次江永昌就希望去干掉胡青了。哪怕稍微冒点险也没什么。
看了看天色,他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冲着街边另一个侯府的人打了个手势,江永昌转身走进了小巷,推开了一扇门,挥了挥手,拂去充斥着房间的血腥味,对着在房间里完全无视就躺在脚边淌着血的尸体的那位气质阴冷的老人说道:“墨四爷,时辰差不多了。“
“守着时候是你们的事,到时候动手才是我的事。”墨四爷一点都没给江永昌面子,冷淡地说:“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人嘛?”
“众城会的老大,胡青。他也是我的对头,现在他就在街上,等下要是闹起来了,他稍一调度指挥就能平息下来。觉得,如果有可能,是不是抢先先干掉他?”
“你打不过他?”墨四爷问道。墨四爷是东府的供奉,要说功夫,比起一直跟在侯爷身边那几人,其实一点都不差,比其中两位还要强上一截。不过,墨四爷的性子太阴沉了,而且,他下手的时候太过血腥,不够干净果断,侯爷觉得恶心。可到了这种时候,谭琪却能够轻易地将墨四爷从王府那边借来用。墨四爷很乐意,因为谭琪告诉他,到时候可以放手杀人。虽然需要听命于江永昌这种小字辈的家伙,可墨四爷也忍了。他本来就是在江湖上得罪了太多人混不下去了,才托庇于侯府的,可心里那种血腥和戾气却怎么都藏不住。既然侯爷不愿意给他机会,那他只能尽可能地自己找机会玩了。
墨四爷知道江永昌的水准,二流中上的样子。照道理,他对付一个坊间帮派的老大应该没问题,哪怕是需要第一时间击杀,凭着突然袭击的优势,精心设计出手,应该也不是没可能。可他居然还是求助于墨四爷……让人帮忙去杀一个和自己有仇的人?这该是懦弱到了什么程度啊?墨四爷点了点头,说:“行啊。告诉我是谁就行。”
胡青扑了个空。佟麟阁不在鼎福楼,楼里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想了想之后,他走向了那间小茶社。十字街的另一头,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一大帮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推推搡搡地朝着这边走来。十字街上的那些汉子们上前询问,却被一下子推开了。胡青眼力不错,他看到被推开的人中,就有众城会的人,实际上,还是他比较信得过的一个手下。
“胡青呢?叫你们老大出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大片的附和声。
“兄弟们没饭吃了,胡青老大人呢?抢了我们的活计又不管我们饭吗?”
“胡青!滚出来!”
無錯書吧胡青还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的几个众城会的人转过头来,看向胡青。胡青耸了耸肩。这坊间的势力扩张,无非就是争夺一个个能做生意的地点,排除异己,让自家的人力能够进去。脚行车马行之类的生意,全都是这种。难免会和那些个车马行、脚行,以及其他帮派势力有点争执。胡青都已经习惯了。最近一阵,由于众城会的力量提升很快,在燕虞城的坊间领导者的地位上越来越稳当,实际上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到麻烦了。好几次甚至是胡青出现,对方主动就投效了,整个并入了众城会。一些人,是很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的。现在,居然有人敢冲到十字街来惹事?胡青倒是很有些兴趣去看看,这到底是谁?胡青冲着茶社里挥了挥手,大拇指朝着麻烦来的的街那边一指,就准备先过去看看了。茶社里,檀季和杨守心聊得正热烈,倒是关欢和王振诚看向了这边,挥手回应。
也就在这个胡青的注意力正在游移着的时候,江永昌踏上了十字街……
王振诚最先看到了异常。一个身着黑灰色长衫的人悄无声息地从后方靠近了胡青。王振诚习惯于护卫的工作了,总是能从非常平常的动作中察觉异常。十字街上,大家走来走去,行色匆匆的很少,大部分人哪怕身上担着事情,步子也是松松垮垮的。胡青大概是习惯了这种节奏,又或者是习惯了当老大了,大部分事情总有人帮着做,他也是非常闲适的。可是,这个骤然出现的身影,脚步坚定迅捷,肩膀高耸,显然是保持着相当的警惕,甚至是随时准备着出手!王振诚下意识地就将手搭在了靠着椅子的刀把上,拇指一挑,刀已经从刀鞘中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