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麟阁走的几乎是直线。别说没有几个人能看清那个在一个个房顶上跳跃着前行的矫捷的身影,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有人将之和平素看起来显得有些朴拙的佟麟阁联系在一起。
他不躲开高楼,也不回避那些个有人看家护院的庭院,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赶着。虽然身上的衣服似乎不那么利落,却好像有一股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于其中,让佟麟阁仿佛在风中滑行,连衣袂带起的声响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佟麟阁已经来到了距离关欢不过几十丈的一栋三层楼的绸缎庄的顶上。俯瞰周围的街巷,看着一众兵丁的动向,他就知道关欢到了哪里。
佟麟阁略一皱眉,他发现关欢居然主动冲着一条死巷去了。情况看起来是有点严峻,这小子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如果不是顶不住了,应该都不会吹响那个银哨来向自己求援吧?关欢对城里的道路比较熟悉,尤其是这些个街坊都大体相同,他是知道死巷在哪里的。那么,关欢现在求的并不是直接脱身,而是不用腹背受敌。只面向一面的敌人,他应该会从容一些。可这也说明,关欢的确是到了有些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带着涟儿跑了不少路了,也该累了吧。
佟麟阁并没有觉得关欢回避了一开始直接杀出去的机会有些窝囊。这些个军士不过是服从命令罢了,看着似乎也很有节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用弓箭手、弩手、投枪兵,仅仅依靠步卒进行围捕罢了。既然这样,关欢也就没有必要抢先动刀。
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关欢被堵在巷子里之后,反而不那么惊慌了。他顺了顺呼吸,把那根将涟儿束在身上的包裹皮再紧了紧。涟儿圆乎乎的脸颊贴在他的后颈处,关欢能感到一颗颗泪滴洒在了脖子里,可涟儿却努力忍住,并没有发出哪怕一丝扰人心魂的呜咽声。这孩子,永远明白怎么不要给小欢哥添乱呢。
想到这一点,关欢的心里暖暖的。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反正师父马上就要来了,眼前这些人还能阻止自己不成。可他还是有着一股愤懑要纾解:凭什么!凭什么做了坏事的是这些人,可被追捕的却是自己?
“哈哈,老鼠终于是被堵在死角里了。”
发出这样的呼喊的是莲福生,他们抢在谭铜面前,策马冲进了士兵们的包围圈。
梁峰有些恼火地看着这两个冲散了自己补下的封锁线的武者,说:“你们别添乱,我这边马上就逮住人了。”
“这可是小姐交给我们的活。你还是退下吧。”莲福居斜睨了梁峰一眼,傲慢地挥了挥手。
梁峰身旁的两个士兵就要站出来反驳,但梁峰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让手下军士稍安勿躁。眼前这少年可不是好对付的,光是他杵在巷子里的这种判断,以及他现在的神态、动作,都能看出这并不是他冒失的选择,而是早有成算。那就是固守待援了。天晓得回头会来帮忙的是什么人。光说眼前,这少年,手里握着一柄柴刀,上面还有不少锈痕,甚至还有没有磕干净的细小的土块,不知道是刚才在哪里顺来当武器的,可他握刀斜指的姿态却是那么从容稳定。梁峰可是个有眼力价的人,他知道,莲福生莲福居他们两个或许武功要远胜面前这少年,但恐怕在狭小的巷子里,也得费一番功夫。
“那你们上,我可犯不着和小姐过不去。”梁峰冷哼道。
莲福生哈哈一笑,双腿一夹,策马直接朝着关欢冲了过去。
梁峰一见,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莲福生居然下手那么狠,这要是直接就撞上了,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想死?很好!”忽然间,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半空中笼罩着压了下来。
一道雪亮的光芒仿佛一道闪电,切开了这不平静的夜晚。
梁峰以为是刀光太过闪亮了,才让他在一刹那产生了幻觉,觉得这道刀光将眼前的景象一起切成了两半。可当他看到那个将长刀拄在地上的高大身影,才猛然惊觉,那不是幻觉……这一道刀光,瞬间将莲福生连人带马,从中间切开,分成了两爿,落在了地上。这人,这刀实在是快到了极致,快到了直到他已经到了那少年的身侧拄着刀站定,人和马的这两片尸身才开始喷溅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淋漓着撒了一地。
莲福居本来脸上还挂着微笑的,可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这一幕就直接撞进了他的眼,他的脑。这来者……到底要厉害到什么程度,才能斩出这样的一刀,才能快到莲福生这样的身手,居然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半点,就像是木头靶子一样被砍成了两片。是两片,而不是两段,这是连人带马,从中间切成的两片。这一刀的精准,有力甚至不是一般人敢去想的……而这样的人,才是那个背着个女娃子,被撵得四处奔逃的少年的靠山吗?
莲福居吓得从马上掉了下来,他压根没敢站起来,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控制住了,蹬着腿,像是个撒泼的农夫似的朝后退着。他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让他彻底吓坏了。
梁峰也吓坏了。他不能理解这一刀到底有多难,可他知道,自己距离能斩出这样的一刀,差着十万八千里。他定睛一看,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佟……佟爷……”他滚动在唇角的嗫喏好像也被赶来的这个魁梧的老人听到了,梁峰甚至看到这老人嘴角一撇,冲着自己投来的目光。梁峰想要拜服在地。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他就听到一声“散了吧”,来人提着关欢和那个女娃子,直接一跃而出,从屋顶上蹭蹭地跑了……
無錯書吧真的是佟爷么?原来佟爷还活着?那么,那个少年……那个怀里藏着银哨的少年,没得跑,一定是少将军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揣着那枚银哨,那枚用军旗包裹着,象征着关家不败的荣耀的银哨呢……
梁峰看了一眼已经吓坏了的莲福居,听着脑后不远处的马蹄声……谭铜应该赶来了吧,还有那些他的亲随。现在,梁峰脑子里,少将军这三个字,再也不会和谭铜划上等号了。可是,眼前这局面到底要如何处理呢?梁峰有些头痛了起来。
勒住了马,谭铜看到眼前血腥的场面,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稍一定神,才冲着梁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弟兄们已经围住了那两个小孩子,可一下子就来了个拿着大刀的汉子,砍了莲大爷,还把莲二爷吓到了。然后他拎着那两个孩子就走了。那人……太厉害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走了。根本没法拦啊。”梁峰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刚才的情况。
谭铜沉默着。好歹他也是武艺了得的将军,焉能看不出这一刀到底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量、速度和精准。这些人当然是拦不住的,别说这些人,恐怕来个三五百的,都未必能拦住这样厉害的家伙。谭铜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关欢照面,也就无从知晓那少年是谁,更猜不出来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作为靠山。
就在他犹豫着要如何处置的时候,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了这里。
“什么情况?”为首的是翼云骑二营的统领贺振夫。翼云骑是燕朝建立之后,改编了原先魏朝的军队编制,从骁云军中分拆出来,和其他几支骑兵部队合并组建的轻骑兵兵团。从装备、训练等方面,都仅次于铁羽卫这样已经属于禁军范畴的部队了。而贺振夫这种骁将,要说地位可远在谭铜之上。贺振夫抛出四个字的问题,倒是让谭铜也不敢炸刺。
“贺将军。我们围捕两个逃犯到了此处,结果贼人有人接应逃脱了……”谭铜辩解道。
“当我是瞎子么?”贺振夫可不是好欺瞒的。“燕虞城什么时候能有那么厉害的家伙了?你镇东侯府,什么时候能在燕虞城里追捕缉盗了?”
“贺将军,那你带着手下人来这里是作甚?”谭铜一看好声好气地想要糊弄过去是不行了,那就准备翻脸吧。反正也就是吵一场,肯定是打不起来的,谭铜也不担心这种局面。
“我是循着哨声来的。骁云战旗下出来的人,听到哨声敢不来集合么?”
“什么?那是……那是关家的银哨?”谭铜身体一颤。这可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局面。要是那少年和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关家有关,那事情可不是一般的大条。
檀家是想要为关家讨公道去逼宫,才莫名其妙当了皇帝,所以檀家和关家余下的那些军中力量关系极好,檀家当年就一直视关家为挚友,以檀家人的那种性子,现在要是还有关家的人活着,恐怕怎么也要扶持一把,甚至是不遗余力地支持关家的复兴。而军中上下,关家一系留下的将领现在大多都在中坚位置。这些人中间,不少是当初折云关一战中因为负责后方调度、后勤而留下的,要么是在折云关情况还好的时候,送往后方的前几批轻重伤员。这些人在关家蒙难,几乎举家战殁于折云关之后,很多人是悔愧了好多年,觉得自己没有和将军一起死在折云关是莫大的耻辱。要是有关家的人还活着,那会得到他们怎么样的追捧呢?